安邑的秋日,天高云淡。郡守府后的校场上,杀伐之声不绝于耳。新整编的士卒在各自将官的呼喝下,排成并不算特别整齐的队列,反复进行着基础的劈刺、格挡训练。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征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味道。
吕布按着剑柄,立于点将台一角,沉默地注视着下方的操练。张辽与徐晃各自负责一摊,声音洪亮,目光如电,不放过任何一个懈怠的动作。并州老卒、西凉降兵、白波新附……不同的口音,不同的习惯,此刻都在统一的号令下,试图融成一股新的力量。
进展尚可,但距离真正的精锐,仍有长路。吕布的目光扫过那些略显生涩的面孔,心中计算的却是粮秣的消耗、兵甲的补充,以及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贾诩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点将台一侧的阶梯口,他没有急于上前,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吕布的目光。
吕布很快发现了他,略一颔首。贾诩这才快步走近,手中依旧捏着一份常见的简报帛书。
“主公。”贾诩的声音压过了校场上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吕布耳中。
“讲。”吕布的目光并未离开操练的军阵。
“各地汇总的消息,并无太大异常。西线张济依旧龟缩,李郭二贼争斗加剧,长安米价腾贵,已有易子而食的传闻。”贾诩先是例行公事般汇报了其他方向的情况,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惨剧。
吕布嗯了一声,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贾诩话锋微转,继续道:“另有一事,源自往来兖州与徐州之间的商队。言谈琐碎,真伪难辨,然因其涉及曹操家事,诩觉得或需报与主公知晓。”
“曹操家事?”吕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终于将视线从校场上收回,落在贾诩身上。
“是。”贾诩展开那份帛书,上面记录的语句显然经过筛选和整理,并非原始口述,“传闻,曹操因其父曹嵩,现今避祸于徐州琅琊郡,年事已高,颇思归乡。曹操已遣泰山太守应劭,率兵前往琅琊迎接,欲将曹嵩接回兖州鄄城颐养。”
消息不长,内容也看似寻常。乱世之中,接回避祸的亲眷,是人之常情。
点将台下,一队新兵动作失误,引来教官的厉声呵斥。吕布的目光却变得有些深远,他再次望向操练的军士,但焦点似乎已不在他们身上。
“陶谦……”吕布低声念出了徐州牧的名字。
贾诩立刻领会了吕布未尽的疑虑,接口道:“正是。琅琊虽属徐州,然陶恭祖(陶谦字)与曹操之间,关系素来不睦。此前曹操征伐袁术,陶谦虽未明面助袁,亦曾有小动作掣肘。如今曹操派兵入境接人,虽打着孝道旗号,然则……兵马入他人州郡,终究敏感。”
“应劭带了多少人马?”吕布问道。
“商队所言模糊,只知是‘一队兵马’,具体数目不详。但既是跨境接人,想必不会太多,亦不会太少,总需有些威仪,以防不测。”贾诩分析道,这是基于常理的判断。
吕布沉默了片刻。校场上的呐喊声、兵器碰撞声仿佛被隔绝开来。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曹操那多疑而狠戾的性格,以及陶谦那并不算强硬、且内部派系复杂的徐州。
“你怎么看,文和?”吕布再次问道,他想听听这位谋士最冷静的判断。
贾诩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此事,眼下看确是曹操家事。应劭乃名士,并非嗜杀之辈,接应途中,只要陶谦不加阻拦,应无大碍。然则……”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徐州富庶,陶谦年老,其子无能,内部丹阳兵与本土势力素有龃龉。曹操新定兖州,其势扩张,若……若此行途中生出任何意想不到的变故,无论起因如何,都可能成为曹操向徐州发难的绝佳借口。届时,中原格局,恐将剧变。”
贾诩没有说得更透,但意思已然明了:这件事本身可能很小,但它发生在一个极其敏感的时间和地点,牵涉的两个人物关系微妙,就像一堆干柴旁落下的一颗火星。
吕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贾诩的担忧并非多余。曹操的“霸道”,他早有耳闻,甚至某种程度上,他能理解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绝。
“重点关注徐州方向的动向。”吕布最终下令,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加派侦骑,不必深入徐州,广布于兖、徐边境,尤其是通往琅琊的各条要道。任何大规模兵马调动的迹象,无论来自曹操还是陶谦,立刻报我。”
“诺。”贾诩躬身领命,他知道主公已意识到此事潜在的巨大风险。
“至于其他,”吕布将目光重新投向下方的校场,声音沉硬起来,“我等首要之务,仍是自身。兵要练得更精,防要守得更固。无论外界风雨如何,手中无剑,一切皆休。”
“是。”贾诩应道,悄然退下,去安排吕布的指令。
点将台上,只剩下吕布一人。秋风卷起沙尘,掠过校场。震天的操练声依旧,但吕布的心思,却已飘向了东南方那片名为徐州的富庶之地,以及那条从琅琊通往兖州的、看似平静的归途。
一种模糊的预感,如同颍川之地常起的薄雾,在他心头缓缓弥漫开来。他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很快就要发生了。而他和他的军队,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