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将那台磨得发亮的旧相机塞进帆布包时,金属外壳蹭过掌心的触感还没散尽,阿吉正蹲在地上用树枝戳着墙根的霉斑,嘴里碎碎念着这村子连只蟑螂都透着股死气,房梁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响。
不是老鼠跑过的窸窣,是木头被泡得发胀的“咯吱”声,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梁柱往下爬。陆疤最先站起,她那双总搭在刀柄上的手骤然收紧,皮靴碾过地面的沙砾,发出一声短促的摩擦音:“别动。”
话音未落,东墙的墙皮突然鼓了起来。
起初只是一块铜钱大的凸起,接着“噗”地裂开道缝,暗红色的黏液顺着裂缝往外渗,像被按破的浆果。林野的呼吸顿了半拍——那颜色太正了,不是铁锈的暗红,是新鲜血液凝固后的深褐,带着股甜腻的腥气,顺着墙缝蜿蜒流淌,所过之处,原本灰败的土墙竟像活了般微微颤动。
“我操!这墙在渗血?!”阿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手里的树枝“啪”地断成两截,他猛地往后一蹦,后腰撞在苏九璃身上,“九璃姐快想想办法!我还不想变成墙上的颜料!”
苏九璃没理会他的咋呼,只是反手抓住林野的胳膊,指尖凉得像冰。她的视线扫过四面墙壁,那些血痕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西墙已经爬满了蛛网状的纹路,南墙的血珠顺着墙根汇成细流,在地面积起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房梁的影子,像一汪缩小的血湖。空气中的腥甜越来越浓,混着陈年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呛得人胸腔发闷,仿佛有只湿冷的手正按在肺叶上。
陈默往玄机子身边靠了半步,老人捻着紫檀佛珠的动作慢了下来,串珠碰撞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是积怨化形,”玄机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股凝重,“这村子的怨气,全锁在这屋子里了。”
赵小满紧紧攥着阿九姐的衣角,指节泛白,年轻的脸上没了血色,却死死咬着唇没敢出声。阿九姐拍了拍她的手背,另一只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目光警惕地扫过墙面渗血最凶的地方。角落里,阿霜倚着土墙站着,红裙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血痕,竟没沾染上半点污渍。她抬眼看向林野,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点阵仗就慌了?你上辈子在乱葬岗睡午觉时,可比这热闹多了。”
林野没心思接她的话。他注意到地面的血水流淌得极有规律,并非漫无目的地蔓延,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向西北角聚去。就在这时,一阵孩童的笑声突然在屋里响起,不是清亮的童音,倒像是含着水的闷笑,黏糊糊的,听得人后颈发麻。
那“小鬼”就站在血洼中央。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领口磨出了毛边,赤着的双脚踩在血水里,脚踝处的皮肤半透明,能看见青黑色的血管像蚯蚓般盘虬。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只是那双眼睛黑得吓人,没有眼白,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直勾勾地盯着林野。
“是他。”苏九璃的声音有些发颤,“前几天在祠堂后墙,就是他把我们往老槐树林引的。”
林野点点头。他想起这小鬼前几次的出现——总在他们即将撞上那些扭曲的黑影时现身,既没露过獠牙,也没散过凶气,反倒像在刻意指引。前几日在村长家翻到的旧相册里,有张泛黄的照片:穿中山装的村长抱着个梳羊角辫的小男孩,孩子眼角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与眼前这小鬼脸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应该是村长的儿子。”林野沉声道,目光在小鬼脸上停顿片刻,“他没打算伤我们。”
话音刚落,小鬼忽然抬起手。他的手指纤细,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就那么直直指向身后的墙面。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的血痕正层层堆叠,慢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门框形状,边缘的砖块被血泡得发胀,缝隙里不断有暗红的液体涌出,像在催促着什么。
指完路,小鬼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先是脚尖化作一缕青烟,接着是小腿、腰身,最后连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也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那阵黏糊糊的笑声也跟着消散了,屋里只剩下众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与血珠滴落在地的“嗒嗒”声交织在一起。
血痕没有退去,依旧在墙面上、地面上维持着诡异的形态,像一幅凝固的血色壁画。西墙那道用血勾勒的门框愈发清晰,砖块间的缝隙越来越大,甚至能看到后面黑漆漆的虚空。
阿吉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地凑到墙前,用工兵铲轻轻敲了敲门框边缘的砖块。“咚……咚……”声音发闷,显然后面是空的。“这是……被封死的门?”
陆疤走过去,伸手按在门框中央,指尖戳了戳砖块间的灰浆,眉头微蹙:“灰浆是新的,顶多封了三五年。”
林野望着那道用血画出的门,又看了看四周红得刺眼的血痕,心里渐渐有了轮廓。这小鬼费这么大劲引他们发现这里,显然是要他们进去。只是门后藏着什么?是这消失村落的秘密,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转头看向众人:苏九璃正望着门框出神,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阿吉一手握着工兵铲,一手挠着后脑勺,脸上是强装的镇定;陆疤的手还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刀;玄机子重新捻起了佛珠,嘴唇翕动着默念经文;阿九姐护着赵小满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那道血门;阿霜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墙面,仿佛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最后,林野的目光落回那道血门上,深吸了口气。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些,带着种不容拒绝的牵引。
“看来得打开看看。”
话音刚落,墙面上的血痕突然轻轻晃动起来,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石子。血珠滴落的声音愈发清晰,“嗒、嗒、嗒”,敲在地上,也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没人再说话,只有那道用血勾勒的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静静等待着被开启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