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对面,小面馆内。
莫天明碗里的面早已冰凉,他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陈刚杯中的茶也已见底,但他依旧缓缓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目光锁定着对面那扇窗户后隐约晃动的身影——那是周暮生在厨房忙碌的影子。
“师父……”莫天明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极度的紧绷而沙哑,“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难道就……”
“就什么?直接冲上去,拍门问他为何身怀绝技?”陈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历经沉淀的冷静,“问他是不是那晚的黑衣人?问他与你母亲的死有何干系?”
莫天明顿时语塞,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只能重重地低下头。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面馆里嘈杂的市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心跳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
莫天明缓缓地抬头,丧母之痛与连日的压抑最终冲刷掉所有杂念,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迷茫,只剩下一滩死水般平静。
他看向陈刚,语调平平:“师父,我不是警察,也不是特事局。我不需要什么证据!”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反驳陈刚,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陈刚没有立刻斥责。
莫天明平静的话语在他心中剧烈冲撞。
片刻后,他眼眸深处似乎也有什么被这句话点燃了,那是属于武者的血性。
他缓缓摩挲着粗瓷茶杯的边缘,目光再次投向那栋灰扑扑的单元楼。
“你说的……不错。”陈刚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冷硬,“我们不是来断案的,眼下的线索,对我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等天黑!”陈刚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他看了一眼莫天明,补充道:“这里,绝不是动手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
对面虽是老旧小区,但此刻充满了生活气息。
楼下有老人坐着闲聊,孩童在追逐嬉戏,空气里弥漫着各家厨房传来的饭菜香气。
“看清楚了吗?”陈刚的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此时动手,动静太大,必然惊动四邻。从刚才买菜和邻里的招呼看,周家在此居住多年,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与周围融合很深。”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分析着利弊:“一旦我们贸然行动,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无辜。若是让他趁乱逃走,再想找他,便是大海捞针。”
莫天明顺着陈刚的目光看去,知道师父说得对,这里不是荒郊野外,不是擂台武馆,这是烟火人间。
复仇的火焰再炽烈,也不能焚毁一切,牵连无关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冷静的说道:“我明白,师父。”
“吃完了?”
“嗯。”
“结账,走。去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陈刚站起身,去柜台付了面钱。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闷热的面馆,傍晚微凉的空气迎面扑来,稍稍吹散了心头的凝重,却吹不散那无形的杀机。
他们没有立刻远离,而是像两个寻常路人,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极有章法地以周家所在的单元楼为圆心,逐渐扩大活动范围,仔细勘察着每一处细节。
陈刚带着莫天明穿过楼前的院落,看似随意地绕到楼后。
这里更为僻静,老旧的晾衣杆纵横交错,墙角堆放着废弃的杂物,空气中混杂着油烟与潮湿的气味。
“看那边的排水管,”陈刚用极低的声音指点,“虽然老旧,但足够牢固,可以借力攀爬。注意二楼拐角那个小平台,是极好的中途借力点。”
他们继续向西,拐入一条背街小巷。
“注意看,记路。”陈刚的声音低沉,几乎被巷子里的回声淹没。
莫天明微微颔首,眼神锐利而沉静。
这里的街道狭窄而蜿蜒,路面是老旧的水泥地,布满裂痕。
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居民自建楼,高的五六层,矮的两三层,外墙贴着早已褪色或剥落的马赛克瓷砖,许多窗户外面伸出的晾衣竿上挂满了衣物。
楼与楼之间的间隙极小,形成了许多仅容一人通过的深窄小巷,阴暗潮湿,如同迷宫般的脉络深入街区。
一些临街的住户将一楼改成了小店。陈刚在一家杂货铺前停下,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以及两个遮挡面容用的卡通面具。
他们继续往前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
巷子两侧的墙壁布满青苔和陈年水渍,各种电线、网线、晾衣绳在头顶杂乱交织,如同一张巨大的网。
陈刚的脚步在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略微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可能的逃离路径和视觉死角。
莫天明则默默记下了巷子口一处半塌的矮墙,那是一个可能的伏击点或障碍。
“师父,你看那边。”
莫天明指着斜对面不远处的一片被围挡起来的区域,里面似乎有废弃的厂房和空地,“那边好像是个旧工地。如果能把他引到那里……”
……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染了榕城的天际线。
周家厨房的灯光温暖而明亮,炖肉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
周暮生将最后一道菜——糖醋排骨端上桌,色泽红亮,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酸甜气息。
“小琛,吃饭了。”他朝客厅喊道,声音平和温厚,听不出丝毫异样。
“来了来了!”周琛合上习题本,伸着懒腰走过来,深吸一口气,“哇,好香啊爸!今天什么日子,这么丰盛?”
“学习耗神,给你补充点营养。”周暮生一边盛饭,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下周的模拟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就是物理最后那道综合题有点绕……本来想问问莫天明的,他学习好,可惜他这两天都没来学校……”周琛一边扒饭一边嘟囔着。
周暮生盛饭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米粒稍稍溢出碗沿,但他瞬间恢复如常,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先吃饭,吃完再说功课。”
父子俩相对而坐,餐桌上交谈寻常。周暮生耐心听着儿子的抱怨,偶尔指点几句,目光温和。
然而,在他眼底最深处,一丝冰冷的警惕从未散去。
……
与此同时,在街道旁的一个僻静角落,陈刚和莫天明停下了脚步。
一圈走完,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昏黄的路灯陆续亮起,勾勒出城市冰冷而坚硬的轮廓。
师徒二人极有默契地没有看对方,而是同时望向远处周家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其乐融融的晚餐景象。
“东边那片废弃工地。”陈刚的声音低沉,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莫天明缓缓点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黑:“他不会自己走到那里。得逼他去,或者……用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引他去!”
陈刚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先等。等他主动出来,或者……找到一个他必须出来的理由。”
“师父,”莫天明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你说,如果我出现在他家附近,他会出来吗?”
陈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望向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废弃厂区方向。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将所有的杀机和谋划都悄然隐藏其中,只待那一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