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站台的金属长椅冰冷坚硬,玖克和立希分坐两端,中间隔着足以再塞下两个人的空位。
无形的低气压以两人为中心弥漫开来,连旁边等车的情侣都下意识地往远处挪了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尴尬的冷。
双臂环胸,侧着脸盯着马路对面光秃秃的树干,英气少女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跟全世界怄气。
玖克则低头看着地上蚂蚁,沉默地承受着这份刻意制造的疏离和立希无声的敌意。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好不容易熬到车来,两人一前一后上车,依旧保持着那微妙的两米,如同两个互斥的磁极。
来到高松灯家楼下,还未按门铃,就看见灯的母亲正急匆匆地从楼道里冲出来。
手里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环保袋和一个文件夹,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心不在焉,连外套的扣子都扣错了一个。
“阿姨!” 立希立刻迎了上去,声音急切,“灯回来了吗?我们来看她!”
灯的母亲看到立希和后面保持距离的玖克,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但眼中的忧虑更深了:“啊!立希!还有……你男朋友?”
立希差点被这句话气到吐血,“他是高松灯的朋友。”
灯妈眼神复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愁绪取代,
“回来了……是回来了……可是……”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问题……问题更大了啊!”
玖克和立希心头同时一沉,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各自移开视线,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阿姨,灯她怎么了?” 玖克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问道。
“唉……” 灯的母亲揉了揉眉心,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
“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她看着好像没什么,吃饭睡觉都正常,也不哭不闹,就是……就是整个人都不对劲!
像丢了魂儿一样,反应慢半拍,问她什么都不肯说……问她歌潭的事,她就发抖……”
她说着,眼圈有些发红,“我实在没办法了,想带她先回乡下老家住一段时间,换个环境,看能不能让她缓过来……那边的空气好,也安静……”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塞到离她最近的立希手里:“立希,拜托你们了!帮我……帮我先稳住灯!
陪陪她,跟她说说话……我现在立刻去旅游公司咨询最快能出发的行程!门钥匙给你们,灯就在她房间里!”
她说完,甚至来不及等两人的回应,就急匆匆地跑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留下玖克和立希拿着钥匙,站在微凉的晨风里,心头的阴霾更加沉重。
“问题更大了……” 立希喃喃自语,握紧了冰冷的钥匙。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快步走向楼道:“走!”
用钥匙打开灯家的门,屋内一片寂静。两人放轻脚步,来到灯的房门前。门虚掩着。
立希轻轻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玖克和立希都愣住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整洁的房间。
高松灯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很正常。
她面前摊开着书本和练习册,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在补作业?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灯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慢慢地、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
当看到自己房间门口站着的立希和玖克时,灯那双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因为门外二人过于深情的注视,一抹极其细微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害羞红晕,悄然爬上了她的脸颊。
高松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有些躲闪,但并没有预想中的崩溃或失控。
立希看着灯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再看看她脸颊上那抹熟悉的、因为害羞而泛起的红晕,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大半。
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甚至忽略了旁边玖克的存在,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灯!” 立希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她快步走进房间,但还记得保持一点距离,怕惊扰到灯,
“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很想你!非常非常想!”
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温暖,试图驱散灯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不正常气氛。
她走到书桌旁,看着灯摊开的作业本,语气尽量放得轻松自然,她带着期待,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时候回myGo?大家都等着你呢。乐队没有你可不行!”
立希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灯脸上那抹淡淡的、因为害羞而泛起的红晕,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白。
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紧紧抿住、甚至有些发颤的嘴唇。
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用力地蜷缩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玖克的心猛地一沉。从进门看到灯那过分正常的平静开始,他心底就隐隐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
此刻,灯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印证了他最坏的预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拉开灯书桌旁的另一把椅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没有靠得太近,但目光紧紧锁住灯颤抖的手和低垂的头。
“灯?” 立希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灯?你怎么了?说话啊?”
灯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只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的手,极其缓慢地、如同生了锈的机械般,一点点抬了起来,移到了摊开的草稿纸上。
她的手指痉挛般地摸索着,终于抓住了那支被她放下的铅笔。
笔尖重重地戳在空白的草稿纸上。
她开始写字。
动作极其缓慢,笔画扭曲而用力,仿佛每一笔都耗尽了她的生命。
铅笔芯在纸上发出沙哑、刺耳的摩擦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头皮发麻。
玖克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移动的笔尖。立希也凑近了些,紧张地看着。
扭曲的、用力到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字迹,终于在惨白的纸上艰难地显现出来:
吐不出字。
只有这四个字。
冰冷、残酷、带着血淋淋断口的判决,狠狠地砸在玖克和立希的心上!
“哑了……?” 立希像是没看懂,又像是无法理解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而茫然。
她猛地抬头看向灯,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看着那个扭曲的字,再看向灯那死死低垂、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尘埃里的头颅,和那剧烈颤抖、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纤细肩膀。
歌潭的崩塌,凑友希那那如同冰锥般刺穿灵魂的斥责……
最终,竟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夺走了高松灯唯一能表达自己、能歌唱世界的声音!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灯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颤抖,和铅笔滚落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而绝望的“啪嗒”声。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这片被无声绝望笼罩的心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