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月光,似乎比往常更清冷了几分。
秦陌依旧保持着抱膝的姿势,空洞的目光落在虚无中。那阵突如其来的、源自存在本源的孤寂感,如同退潮的寒水,缓缓沉入他识海那片无垠的空白之下,留下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亘古的冰寒。
颅腔内,那两点因愠怒而生的冰冷星芒,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在孤寂退去后,如同被淬炼过一般,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幽邃。它们不再仅仅是光芒,更像是…两道凝结了万古寒意的…冰裂之痕,永恒地烙印在了他空洞的眼眸深处。
这使得他原本纯粹茫然的视线,无形中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重量。仿佛被他注视的事物,不再仅仅是“被看到”,而是被一种更加本质、更加漠然的力量所“审视”。
殿门外,苏清语依旧静静跪坐,陪伴着那份无言的孤寂。她能感觉到,殿内那股令人心碎的苍凉气息正在缓缓收敛,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可测的威仪,却如同水银般弥漫开来,让她连呼吸都不得不更加轻缓。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老祖的状态,似乎又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秦陌那凝固如万古寒冰的身影,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并非外界的惊扰,也非体内的不适。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被那极致孤寂所引动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
共鸣。
仿佛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未能激起涟漪,却惊动了潭底沉睡的泥沙。
一段破碎扭曲、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并非画面,也非声音,更像是一段冰冷而混乱的“感知数据”,猛地从他空白识海的最底层翻涌而上!
那是一段关于“坠落”的感知。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到能冻结时空的孤寂,以及一种…仿佛被从某个温暖源头强行剥离、放逐至绝对虚无的…
剥离感。
紧接着,是一段关于“禁锢”的感知。
非金非玉的冰冷触感,刻满无法理解的繁复纹路,隔绝一切光、一切声、一切时间流逝的…绝对封闭。
再然后,是一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干扰”。
某种…炽热、暴烈、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猛烈地撞击了他沉睡的“容器”,带来了极其轻微、却足以打破永恒死寂的…
震荡。
正是这丝微弱的“震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撬动了那亘古沉睡的平衡。
于是…
苏醒。
这些破碎的“感知数据”如同电光石火,在他空茫的识海中一闪而逝,未能留下任何清晰的记忆,却带来了一种更加具体、更加真切的…
缺失感。
仿佛他存在的根基,被挖走了一块至关重要的部分。那并非记忆,也非力量,而是某种…定义了他“为何于此”、“从何而来”的…
坐标。
他失去了与某个“源头”的连接。
他被永远地…放逐在了这片陌生的天地。
这个认知,如同最终判决,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了他那刚刚泛起一丝微末“孤寂”的心头。
“……”
秦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空洞的、烙印着冰裂星芒的眸子,第一次,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望向前方的黑暗,而是微微向下,看向了自己那双修长、却苍白冰冷的手。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里…是哪里?
之前…又在何处?
谁…
…遗弃了我?
一连串破碎的、基于本能的疑问,如同沉船碎片,从他空茫的识海深处漂浮起来,却找不到任何答案的彼岸。
只有那万古的冰寒与孤寂,如同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将他彻底淹没。
殿外,苏清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她猛地抬头,望向那紧闭的殿门。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殿内老祖的气息,发生了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神魂战栗的变化!
那气息仿佛骤然变得更加…古老,更加…遥远,也更加…
破碎。
仿佛一尊亘古存在的冰雕,于无声处,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从中溢出的,是足以冻结星河的哀伤与迷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让她忍不住将一丝纯净的、不带任何索求的安抚意念,如同暖流般,缓缓推向殿内。
殿内,秦陌正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更加真切的破碎与孤寂感中。
门外,那股微弱却持续的、带着温暖气息的“存在”波动,再次轻轻触碰到了他冰冷的感知。
这一次,那波动中没有敬畏,没有祈求,只有一种简单的…
陪伴与 关切。
这丝微弱的暖意,与他体内那浩瀚的冰寒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但却奇异地,没有被他本能地排斥。
那暖意…似乎指向门外那个安静的“存在”。
那个“存在”…似乎与这片天地,与这短暂的“苏醒”,有着某种…
联系?
秦陌那空洞的、凝结着冰裂星芒的眸子,缓缓转动,再次“看”向了殿门的方向。
目光穿透门扉,落在了门外跪坐的苏清语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漠然的扫视,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
探究。
她…
…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颗流星,短暂却清晰地,照亮了他万古空茫的识海一瞬。
随即,流星陨灭,黑暗再次降临。
但那一瞬的光,却已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依旧不知道我是谁。
但他开始隐约意识到…
…或许,门外的人,知道?
秦陌缓缓低下头,再次将下巴搁在膝上,恢复了最初的姿势。
眸中的冰裂星芒微微闪烁,映照着无边的黑暗与孤寂。
殿外,苏清语感受到那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消失,殿内气息再次归于沉静,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瞬的老祖,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危险与 脆弱。
仿佛触碰到了某个足以毁灭一切、却也极易破碎的核心。
她望着那株在夜风中微微摇曳、花瓣上流转着孤寂道纹的琉璃花,心中涌起一个更加坚定、却也更加沉重的念头。
她必须知道更多。
关于老祖的过去,关于那口棺,关于一切。
这不仅是为了宗门,或许…也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