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的蜜糖期,似乎总有期限。
过于刻意的平静之下,往往潜藏着暗流。我们都太想维护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宁,以至于有些小心翼翼,反而让某些细微的褶皱,在沉默中悄然堆积。
矛盾爆发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末上午。
起因是城东那个科技园区项目。虽然大方向定了,但在具体落实的细节上,我们产生了严重分歧。
我认为前期应该投入更多资源在基础设施和配套服务上,哪怕压缩一点短期利润空间,也要为企业入驻创造最优环境,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陆砚深则坚持更激进的资金滚动模式,要求尽快看到现金回流,以便支撑集团其他更迫切的投资。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市场环境多变,现金流是企业的生命线。
我们坐在二楼的共享书房里——原本是他的主书房,如今摆上了我的书桌,成了我们共同工作的地方。阳光很好,但室内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争论从最初的各抒己见,逐渐变得有些激烈。
“清弦,商业不是做慈善,情怀不能当饭吃。”他放下手中的项目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们必须优先考虑生存和扩张。”
“我明白现金流的重要性,”我试图保持冷静,但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但这不等于要涸泽而渔。一个没有吸引力的园区,招不来优质企业,所谓的快速回流只能是空谈!砚深,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长远?”他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长远。但长远是建立在当下的坚实基础上的!你这个方案,前期投入像个无底洞,风险太大!”
那句“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长远”,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我一下。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当年沈家的“短视”和“败落”。
旧日的阴影,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悄然浮现。
我的火气也上来了。“所以在你看来,我的判断就是不顾现实的理想主义?就是会重蹈沈家的覆辙,是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提起这个,这偏离了争论本身。
他猛地转过身,脸色沉了下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在讨论项目,你不要扯到别处去!”
“是我在扯,还是你潜意识里就这么认为?”我站起身,胸口堵得发闷。累积的疲惫、压力,以及那种始终无法完全摆脱的、被他审视的感觉,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
“沈清弦!”他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里压着怒气,“你能不能就事论事?”
“我怎么不就事论事了?是你在否定我的整个方案!”我也寸步不让。
我们像两只斗鸡,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对峙着。过去的温情脉脉荡然无存,只剩下观点的激烈碰撞和言语的利刺。
争吵从项目蔓延开来。他说我最近对家务琐事太过较真,连采购清单上的品牌都要斤斤计较。我反唇相讥,说他根本不懂日常开销的细节,大手大脚惯了。
最后,甚至争到了晚上谁用主卧卫生间时间更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不可理喻!”他最终甩下这句话,脸色铁青地摔门而出。沉重的实木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耳膜发嗡。
书房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满室狼藉的沉默。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手脚都在微微颤抖。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但我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憋了回去。
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情侣之间吵架,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吗?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慌,这么空?仿佛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温暖巢穴,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掀开了一个角,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颓然坐回椅子上,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却觉得浑身发冷。我们之前太顺了,顺得让我几乎忘了,破镜重圆,裂痕犹在。信任的重建,远比想象中艰难。
那天下午,我们陷入了冷战。
他去了公司,直到深夜才回来。我则一直待在书房里,或者说,是躲在这里。晚餐是周姨小心翼翼端上来的,我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几口。
家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夜里,我抱着枕头和被子,默默去了主卧旁边的客房。那张曾经承载了我们无数温存的大床,此刻让我感到莫名的压力和委屈。
客房很久没人住,有股淡淡的清冷气息。我蜷缩在陌生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项目数据,一会儿是他摔门而出的冰冷侧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经是后半夜,我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我没有动,假装睡着。
脚步声很轻,走到床边停下。然后,我感觉到床垫另一侧微微下陷。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臂,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腰。
他的身体贴上来,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有些紊乱的心跳。
“清弦……”他低声唤我,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我错了。”
我没有回应,身体依旧僵硬。
他叹了口气,手臂收紧了些,把我更紧地圈进怀里。“我不该摔门,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项目的事,我们可以再谈。你的方案……有你的道理。我只是……只是有点着急。”
他在道歉。这个骄傲得从不低头的男人,在深夜,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向我认错。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柔软。
“我也错了。”我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我不该提以前的事。”
黑暗中,我们沉默着,只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冷战筑起的那道冰墙,在这寂静的拥抱和简单的道歉中,开始悄然融化。
“没有你,”他把脸埋在我颈后,闷声说,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我睡不着。”
就这一句。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刻的剖析。只是一句最朴素的实话。
我转过身,在黑暗中面对着他,伸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嗯。”我应了一声。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拥抱着。白天的争吵、愤怒、委屈,仿佛都被这黑夜和彼此的体温稀释、抚平。
争吵很伤。
但争吵后的和解,如果方式得当,或许能让彼此靠得更近。
我们都在学习。
学习如何在不伤及根本的情况下表达分歧,学习如何放下骄傲去沟通,学习如何在风暴过后,还能找到回归彼此怀抱的路。
这一夜,我们在客房里相拥而眠。
虽然地方陌生,但怀抱是熟悉的,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