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身后合拢,将那片刻的私密亲昵严丝合缝地关在了里面。
门内是陆砚深和沈清弦。
门外,只有陆总和沈总。
空气瞬间切换。顶楼办公区特有的、混合着中央空调凉意、咖啡因和纸张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伴随着键盘敲击、电话铃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构成一副高效运转的商业图景。
陆砚深脸上的那点柔和笑意已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不带什么温度的沉稳。他步伐未停,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秘书立刻抱着几份紧急文件快步跟上,低声汇报着上午的行程。
我则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向临时安排给我使用的一间小会议室。我的助理——一个刚毕业不久、眼神清亮的小姑娘——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捧着平板电脑。
“沈总,早。这是您要的关于城东那块地的补充资料,还有上午十点,项目组例会需要讨论的几个备选方案摘要。”她语速轻快,带着职场新人的干劲。
“早。”我接过平板,边走边快速浏览起来。
这种切换几乎是本能。当踏入这个以效率和利益为准则的空间,那些属于“阿深”和“清弦”的温存和悸动,必须被妥帖地安放起来。在这里,我们都只是庞大商业机器上的一个齿轮,需要精准地啮合,推动项目前进。
十点整,项目组例会准时开始。
我走进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项目核心成员,各个部门的负责人,还有主位上的陆砚深。
他正低头看着面前的资料,听到开门声,抬了下眼。目光相触,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公事公办地微微颔首,示意我坐下。
我走到他左手边的空位坐下。这个位置,曾经是属于他的副手或最高级别顾问的。如今,我坐在这里,身份微妙,但无人质疑。发布会的影响力,以及我过去几个月在项目中展现出的能力,足够让我赢得这个席位,至少是表面上的尊重。
会议开始,负责市场调研的经理先做汇报。关于我们正在竞标的这个政府主导的大型科技园区项目,在定位和前期招商策略上,团队内部出现了分歧。
一派主张高举高打,引入国际顶尖的科技巨头,打造地标性园区,快速提升区域价值和公司品牌形象。
另一派,包括我在内,则倾向于更务实的策略:聚焦国内有潜力的中小型科技企业,提供更灵活的入驻政策和扶持计划,打造一个更具活力和成长性的产业生态。
汇报完毕,会议室里短暂沉默,等待决策。
陆砚深的手指在光滑的会议桌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沈总,你的看法?”
他称呼我“沈总”,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偏袒。
我深吸一口气,将面前的资料推开少许,身体坐直,清晰地说道:“我坚持之前的观点。引入巨头,看似光鲜,但谈判周期长,条件苛刻,且巨头自带生态,对我们想培育的本地产业链带动有限。反而,聚焦成长型企业,虽然前期声势不如前者,但更容易形成粘性,培育出我们自己的核心合作伙伴,长期回报和可控性更高。”
我列举了几组详细的市场数据和一些成功案例作为支撑,语速不快,但条理分明。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我说话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各种目光落在身上,有赞同,有审视,也有不动声色的观望。
陆砚深听得很仔细,期间没有打断我。直到我说完,他才看向反对一方的负责人,“李经理,你们的顾虑是什么?”
李经理立刻阐述了他们的理由,主要集中在品牌效应和短期政绩上。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变得有些激烈。
我注意到,当李经理的言辞间略带一丝对“女性决策可能偏保守”的隐含意味时,陆砚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没有出声呵斥,而是将问题抛回给我:“沈总,针对李经理提到的品牌和短期效应问题,你怎么看?”
他没有偏帮我说话,而是把应对和证明的机会给了我。
这反而让我更加镇定。我迎上李经理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李经理,品牌的建立靠的是长期价值和口碑,而非一两个巨头的招牌。至于短期效应,我认为,一个能持续产生税收、提供就业、孵化创新企业的健康生态,比任何昙花一现的政绩工程,都更符合我们作为企业运营者的根本利益。”
我顿了顿,补充道:“何况,与成长型企业共成长,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未来可能比锦上添花的合作,带来更深远的价值。”
我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
陆砚深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众人,做出了决断:“方案一风险可控性差,与我们的长期战略契合度不高。按沈总的思路,深化方案二,下周我要看到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和风险预案。散会。”
他一锤定音。
没有拖泥带水,完全基于商业逻辑的判断。
“是,陆总。”众人应声,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我也站起身,准备回我的临时办公室继续工作。
“沈总。”陆砚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陆总,还有事?”
他已经站起身,手里拿着自己的钢笔,绕过会议桌走到我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是恰到好处的上司与下属的距离。
他将钢笔递给我,是我刚才做记录时,不小心滑落到他那边的一支普通签字笔。
“你的笔。”他语气平淡。
“谢谢。”我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轻触了一下,一瞬即分。两人脸上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下午和技术部的会议,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像是随口问起工作。
“已经发您邮箱了。”
“好。”
简单的对话后,他率先转身,走向他自己的总裁办公室。我则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走在安静的走廊上,我能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到外面开放式办公区里忙碌的景象。也能看到远处,他那间占据最佳视野、门口守着秘书的办公室紧闭的门。
在这里,他是运筹帷幄的陆总,我是需要凭实力证明自己的沈总。
我们有各自需要坚守的阵地,需要维护的权威,需要承担的责任。
那支递还的笔,那个短暂的眼神交汇,是这片理性疆域里,唯一一丝心照不宣的暖流。
公私分明。
这是我们之间,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也是对这种崭新关系最基本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