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攥着我肩膀的手,力道骤然松懈。那副一直强行支撑着的、紧绷到极致的躯壳,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像一棵被狂风骤雨摧垮的巨树,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直直地向前倾倒下来。
“唔!”
我猝不及防,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料理台边缘,传来一阵闷痛。但我顾不上这些,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在他彻底滑倒在地之前,勉强环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头无力地垂落在我的颈窝处,滚烫的额头贴着我的锁骨,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那丝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我身上,沉得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那一刻,我心中百感交集。
有被他突然倾倒吓到的惊慌,有支撑他沉重身体的吃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震动和……一丝手忙脚乱的慌乱。这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这个三个多月来用尽手段折磨我的男人,此刻却像卸下了所有盔甲的伤兵,脆弱地、毫无防备地倒在我怀里。
恨她,却更恨放不下她的自己。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尖上,带来一阵阵酸涩的麻痛。
“陆砚深?陆砚深?”我试探性地低声唤了他两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他没有回应。只有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证明他只是醉晕了过去,而非其他。但即便是昏睡,他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无法摆脱那纠缠他的痛苦。
我咬了咬牙。不能让他就这样倒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旁边还有碎裂的瓷片和狼藉的汤汁。周姨年纪大了,早已睡下,这栋房子里此刻能处理这烂摊子的,只有我。
深吸一口气,我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尽全身力气,半抱半拖地搀扶着他,试图将他挪到客厅的沙发上去。他很高大,肌肉结实,体重远超我的负荷。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我的腿脚发软,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似乎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或者说,是身体本能的配合。脚步虚浮地跟着我踉跄移动,大部分重量却依旧压在我身上。从厨房到客厅,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我却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我们两人身上沾染的、已经微凉的汤汁味道。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搭在我的肩上,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熨烫着我的皮肤。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让我浑身不自在,心跳失序,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避免两人一起摔倒。
终于,我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客厅沙发旁。我几乎是用了最后的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宽大的沙发上。他深陷进柔软的皮质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但依旧没有醒来。
我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剧烈地喘息着,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手臂和肩膀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沉睡的侧影,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凌厉和冷酷,只剩下一种显而易见的、深沉的疲惫。
他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下颌线比记忆中更加瘦削锋利。睡梦中,他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依旧在为什么事情而困扰。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阵阵,再也无法恢复死寂。
我站直身体,轻轻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准备转身离开。此地不宜久留。等他明天酒醒,回忆起今晚的失控,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我必须在他醒来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就在我脚步刚刚挪动,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开时——
一只滚烫的大手,突然猛地伸过来,精准地、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浑身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定格在原地。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呼吸平稳绵长,显然仍在深沉的醉眠中。可那只手,却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五指如铁箍般死死地扣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掌心灼热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皮肤。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轻轻动了动手腕。可我刚一有动作,他攥着我的手就收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同时,他干燥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浓重鼻音和脆弱依赖的呓语:
“别……别走……”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和……一种近乎乞求的意味。
别走。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曾几何时,在我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他也曾这样,在深夜熟睡时无意识地紧紧抱住我,含糊地说着“别走”。那时的语气,是充满占有欲的甜蜜。而此刻,同样的两个字,却浸满了酒精都无法麻痹的痛苦和一种深切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
我僵立在沙发旁,手腕被他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走?怎么走?强行掰开他的手?且不说我能否掰动,那样的动作势必会惊醒他。而醒来后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后果不堪设想。
可不走?难道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等他醒来?
我的心乱成一团麻。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疯狂交战。理智告诉我必须立刻离开,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和这失控的局面。可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却因为手腕上传来的、他那不容忽视的灼热体温和紧握的力道,而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动摇。
他看起来……那么疲惫,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我低头,看着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的手在他的掌心中,显得格外纤细脆弱。这种力量悬殊的禁锢,本该让我感到恐惧和屈辱,可此刻,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纠缠感。
最终,我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又像是某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没有试图再去挣脱他的手,而是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任由他就这样握着。
既然走不掉,那就……等吧。
等他睡得更沉一些,或许手会自然松开。或者,等他酒醒……
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将我们两人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我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我靠在沙发边缘,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腕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一阵阵的,像潮水般冲刷着我冰封的心防。今晚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画面般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从他醉醺醺地回家,到厨房里的对峙、怒吼、打翻汤碗,再到他最终崩溃的告白和此刻无意识的挽留……
一切,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