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陆砚深脸上醉酒后的迷茫和脆弱,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更黑暗的东西。
他看着我双手捧着的、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醒酒汤,眼神里最后一丝残留的、近乎希冀的光,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近乎狂暴的戾气。
我捧着汤碗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碗壁传来的温热,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我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但我依旧维持着那个恭敬的姿势,垂着眼睫,像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像。退缩已经没有意义,任何多余的反应,都只会成为他宣泄怒火的燃料。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然后,他动了。
不是接过汤碗,而是猛地一挥手!
动作快得几乎带出了风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扫向我手中的瓷碗!
“啪嚓——!”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在寂静的厨房里,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白瓷碗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像炸开的烟花,迸溅得到处都是。碗里温热的、带着淡淡蜂蜜甜香的汤汁,也随着这巨大的力道泼洒开来,溅湿了我的裤脚,也溅湿了他笔挺的西裤裤腿。温热的液体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却令人极度不适的黏腻感。
空气中,甜香与酒气混合,形成一种怪异而难闻的味道。
我保持着双手虚捧的姿势,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刚才的高度,指尖却空荡荡的,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汤碗被打飞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我的目光,落在脚边那一滩狼藉上——碎裂的瓷片像凋零的花瓣,混合着浑浊的汤汁,在地上蔓延开一片不堪的痕迹。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他挥手扫过时,那股凌厉劲风带来的刺痛感。
然而,比这更尖锐的,是他随之而来的、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样的话语。
几乎在碗碎裂的同一瞬间,他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攥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五指像铁钳一样深深嵌入我的皮肉,骨头被挤压的痛感瞬间传来,让我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却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因为暴怒而布满红血丝、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那里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脆弱,只剩下被酒精和某种更深沉痛苦催化出的、赤裸裸的恨意和疯狂。
“骗子!”
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味和那丝若有若无的苦味。
“沈清弦!你他妈就是个骗子!”
他重复着,攥着我肩膀的手又收紧了几分,疼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盯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试图剖开我的皮囊,看清内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真相,“你以前……你以前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啊?!”
他的质问,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以前”这两个字,像一把双刃剑,不仅刺向了我,也显然割伤了他自己。他口中的“骗子”,似乎并不仅仅指我此刻的沉默和顺从,更指向了三年前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指向了他始终无法理解和释怀的“背叛”。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不解,或许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抛弃的痛苦,在此刻借着酒劲,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他将所有复杂的情绪,都简单粗暴地归结为两个字——骗子。
我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狂风暴雨般的怒意和指控。肩膀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但我依旧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辩解。我知道,此刻任何言语,在盛怒的他听来,都苍白无力,甚至会被曲解成新的罪证。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有些扭曲的俊脸,看着他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吞噬掉的黑色风暴,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下,我能更清晰地闻到他呼吸间那丝苦涩的药味。这不是酒精的味道,更像是一种……镇静类药物残留的气息。这个发现,让我的心猛地一沉。他到底在依靠什么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又是什么,让他需要用酒精和药物来麻痹自己,以至于在此刻彻底失控?
我的沉默,我的平静,我的……这种仿佛在旁观他失控的冷静,像一桶汽油,浇在了他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说话!”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破碎的嘶哑,“你他妈给我说话!像以前那样!反驳我!顶撞我!告诉我你不是!告诉我当年你是有苦衷的!说啊!”
他吼出的这些话,像一道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苦衷?
这两个字,像一根尖锐的刺,猛地扎进我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绞痛。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为了家族企业跪地求人的屈辱,那些在绝境中做出的、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抉择……像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我淹没。
苦涩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泛上来,比他那丝药味更苦。
但我依旧死死地咬着牙,将所有的情绪,连同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一起狠狠地咽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软弱。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与“过去”有关的痕迹。
那只会让他更加疯狂,也只会让我自己,万劫不复。
我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份除了愤怒之外,清晰可见的、深可见骨的痛苦,心中那片荒原,忽然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明。
原来,这三个月来的折磨,这看似胜利者的报复,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同样被困在往事里,被伤得体无完肤,却只能用最笨拙、最扭曲的方式来表达在乎的……可怜虫。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快意,反而让我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凉。
我们两个人,都成了那段失败感情的囚徒。他用黄金打造牢笼囚禁我,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心魔囚禁在了原地?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平静得近乎空洞的眼睛,回望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看,这就是现在的我。你亲手打造出来的,没有情绪,不会反抗的,合约保姆。
而这,显然是他最无法接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