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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皇城根的积雪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得粉碎。禁军副统领李虎勒住马缰,玄色披风上的雪沫子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堆白。他抬头望向坤宁宫方向,那里的宫灯正被寒风卷得摇曳不定,像颗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统领,真要动手?” 身边的亲兵队长张二狗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里带着怯意。他靴底还沾着北镇抚司狱卒的血 —— 半个时辰前,他们刚杀了看守军械库的卫兵,抢走了二十箱震天雷和三门红衣大炮。那些炮口黑黝黝的,在残月下泛着冷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李虎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靴底碾过地上的碎雪,将那点犹豫踩得稀烂:“动手!安亲王说了,事成之后,每人赏百亩良田,黄金千两!你们想一辈子当这没油水的禁军,还是想回乡下当老爷?”

他这话像团火扔进了干草堆。身后的三百余名禁军瞬间躁动起来,甲胄碰撞的脆响里裹着压抑的兴奋。他们多是边关调来的老兵,在京城待了三年,军饷被克扣了一半,连过冬的棉衣都透着风。此刻听说有良田黄金,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连呼吸都粗重了三分。

张二狗摸了摸怀里的玄鸟徽记 —— 那是安亲王的私兵标识,铜质的徽章被体温焐得发烫。他想起今早李虎召集他们时,在帅帐里摆的那桌酒:红烧肘子冒着油光,老白干的酒香飘出半里地。李虎举着酒碗说 “今晚过后,咱们都是开国功臣”,当时他醉醺醺地跟着喊,现在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后颈却冒起冷汗。

“怕了?” 李虎看出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生疼,“想想你那在乡下的老娘,她不是总念叨着要间不漏风的瓦房?这事成了,别说瓦房,盖座青砖大院都够!”

张二狗的娘确实总在信里哭,说家里的土坯房漏雨。他咬了咬牙,拔出腰间的刀,刀鞘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干了!”

坤宁宫的角楼上,暗卫兰正用千里镜观察着禁军大营的动向。镜片里,李虎的亲兵正往三门红衣大炮里填火药,炮口对准的方向,正是苏凝居住的寝殿。她的指尖冻得发僵,捏着镜柄的力道却越来越大,直到镜身硌出深深的红痕。

“兰姐,” 风组组长猫着腰爬上来,他刚从西跨院的密道回来,靴底还沾着泥,“李虎的人把守住了所有宫门,周将军的御林军被堵在西华门外,怕是…… 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兰没回头,目光死死盯着禁军队伍里那面暗黄色的旗帜 —— 那是进攻的信号旗。她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对着夜空吹了声短促的哨音,声音被寒风撕得细碎,却精准地传到了坤宁宫各处。

片刻后,坤宁宫的宫墙上亮起三盏红灯笼,像三颗浸了血的星。那是暗卫的集结信号,藏在各处的影卫、风卫、毒卫收到信号,正悄无声息地往承天门靠拢 —— 那里是禁军进攻的必经之路。

“把‘震天雷’搬到承天门的石板下。” 兰放下千里镜,镜片上的哈气瞬间凝成白霜,“告诉影组,用糯米汁混着铁砂填缝,务必让第一波冲击的人…… 有来无回。”

风组组长领命而去,靴底踩过积雪的 “咯吱” 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兰望着远处禁军大营里摇曳的火光,忽然想起三年前,苏凝把这枚暗卫统领的令牌交给她时说:“兰,暗卫的刀,要对着敌人,更要护住身后的人。”

那时的她还不懂,直到此刻看着那三门黑黝黝的炮口,才明白 “护住” 二字有多沉。

亥时初刻,李虎举起了那面暗黄色的旗帜。三百余名禁军像脱缰的野兽,扛着云梯,推着撞木,朝着坤宁宫的方向狂奔。他们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甲胄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在寂静的皇城里掀起一阵腥风。

坤宁宫内,苏凝正对着舆图部署。案上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剧烈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尊随时会动的剪影。当兰回报李虎叛变时,她只是指尖在 “承天门” 三个字上顿了顿,继续用朱笔圈出防御重点。

“娘娘,” 兰的声音带着急意,“他们有红衣大炮,承天门的吊桥怕是……”

“吊桥不用守。” 苏凝放下笔,从墙上摘下那柄赵瑞送她的短剑,剑鞘上的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冷光,“让他们过。”

兰愣住了。承天门是坤宁宫的正门,一旦被攻破,禁军就能长驱直入。

“李虎想速战速决,咱们偏要拖。” 苏凝走到窗前,推开条缝,寒风灌进来,吹得烛火 “噗” 地矮了半截,“承天门到内殿的路,只有两丈宽,两侧是丈高的宫墙,他们人再多,也只能排成一列走 —— 那是咱们的屠宰场。”

她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沉稳得像鼓点:“让毒组的人在两侧宫墙上洒‘化骨粉’,沾到皮肉就溃烂;影组守在月洞门后,用连弩射他们的后心;你带风组守在角楼,专射他们的旗手和鼓手 —— 没了指挥,就是群没头的苍蝇。”

兰看着苏凝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李虎以为占了军械库就赢了,却忘了坤宁宫是座天然的瓮城,进来容易,出去难。

亥时三刻,承天门的吊桥 “哐当” 一声落下,铁链撞击的声响在夜里传出老远。李虎骑着匹黑马冲在最前面,玄色披风在身后展开,像只巨大的蝙蝠。他手里的长刀指着坤宁宫的宫门,嘶吼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拿下苏凝者,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禁军们红了眼。扛云梯的士兵跑得最快,他们踩着吊桥的木板,发出 “咚咚” 的巨响,像在敲催命鼓。当先锋部队的脚尖刚踏上承天门内的青石板时,兰在角楼上举起了令旗。

“放!”

引线燃烧的 “滋滋” 声被寒风吞没,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夜空。埋在石板下的震天雷炸得碎石飞溅,冲在最前面的三十余名禁军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瞬间被掀飞出去。残肢断臂混着积雪溅在朱红的宫墙上,像绽开了一朵朵妖异的红梅。

“有埋伏!” 张二狗吓得从梯子上摔下来,摔断了腿的剧痛还没传到脑子里,就看见身边的同伴被块飞石砸中脑袋,红的白的溅了他一脸。

李虎勒住受惊的黑马,前蹄刨起的雪泥糊了他满脸。他抹了把脸,看着承天门内炸开的火光,眼睛红得像要吃人:“怕什么!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给我冲!”

他从亲兵手里夺过弓箭,对着宫墙上的黑影连射三箭。箭簇穿透了一个影卫的咽喉,那人从墙上栽下来,尸体 “咚” 地砸在禁军队伍里,溅起的血花烫得人睁不开眼。

“杀!” 禁军们被同伴的死激怒了,踩着尸体往前冲。他们将云梯搭在宫墙上,像群蚂蚁往上爬。影卫们推下滚木礌石,砸得人骨断筋折,可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尸体,依旧往上涌。

承天门的石板上很快积起半尺厚的血,雪水混着血水,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流进护城河,将冰面染成诡异的粉红色。张二狗拖着断腿往回爬,却被后面冲上来的同伴踩住了背,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像根被踩折的枯枝。

“开炮!” 李虎见云梯攻不上去,对着炮兵嘶吼。

三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铁弹呼啸着砸向坤宁宫的宫墙。“轰隆” 的巨响震得地动山摇,厚实的宫墙被炸开个缺口,砖石飞溅中,露出后面灰黑色的夯土。

“砸开了!” 禁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举着刀,朝着缺口冲去。

苏凝站在月洞门后,看着那道炸开的缺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对着身边的影组组长打了个手势,影组组长立刻吹了声悠长的哨音。

宫墙内侧忽然落下数道铁网,将缺口牢牢罩住。冲在最前面的禁军撞在网上,被网眼卡住的身体成了活靶子,影卫们的连弩 “咻咻” 作响,箭簇穿透皮肉的 “噗嗤” 声不绝于耳。

“收网!”

铁网被迅速拉起,上面挂着的十几具尸体像串破布娃娃,血顺着网眼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李虎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自己的士兵已经没了刚才的悍勇,举着刀的手开始发颤。

就在这时,坤宁宫深处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召集宫人的晨钟,此刻却在深夜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庄严。李虎的心头莫名一慌,他忽然想起安亲王交代的话:“苏凝最擅长攻心,千万莫要被她的花架子唬住。”

可看着宫墙上那些影影绰绰的黑影,听着同伴临死前的惨叫,他的底气越来越虚。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那是安亲王保证 “三更前必派兵接应” 的承诺,可此刻三更已过,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统领,” 一个亲兵哆哆嗦嗦地跑过来,他的胳膊被箭射穿了,“兄弟们…… 兄弟们快撑不住了,要不…… 咱们撤吧?”

“撤?” 李虎一脚踹倒他,“撤回去也是死!安亲王说了,今晚拿不下坤宁宫,咱们一个都活不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禁军们彻底慌了。有人扔下刀跪地投降,有人转身就往吊桥跑,却被影卫的箭射中后背,尸体顺着桥板滑进护城河,溅起大片的血花。

兰站在角楼上,看着禁军溃散的阵型,知道时机到了。她拔出腰间的软剑,月光照在剑身上,泛着冷冽的光:“风组,随我冲!”

五十名风卫像猎豹般从宫墙上跃下,软剑在夜色中划出银色的弧线,专挑禁军的手腕、脚踝下手。他们不杀人,却能让对方瞬间失去战斗力,惨叫声在承天门内此起彼伏,像场诡异的夜曲。

李虎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终于明白自己输了。他调转马头想逃,却被兰的软剑缠住了马腿。黑马受惊直立,将他甩下背,他重重摔在地上,刚要爬起来,就看见苏凝站在他面前,手里的短剑指着他的咽喉。

“李副将,”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进李虎的心里,“你可知,私通外藩,谋逆弑君,是凌迟处死的罪?”

李虎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一口血呛住。他看着苏凝身后那些影卫,他们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像狼,忽然明白了 —— 安亲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应,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用来消耗暗卫的棋子。

“我…… 我有话说……” 李虎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安亲王…… 安亲王勾结北狄,他要的不是皇位,是…… 是想把京城献给北狄大可汗……”

苏凝的眼神冷了下来:“证据呢?”

李虎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安亲王与北狄使者的密信,上面用蒙文写着:“若破京城,金帛女子分三成。” 字迹潦草,却盖着安亲王的私印。

兰接过密信,确认无误后递给苏凝。苏凝看着信上的字,指尖微微发颤 ——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带下去,好生看管。” 苏凝收起密信,转身走向内殿。晨曦已经爬上宫墙,将那些暗红的血迹染成了金红色。

承天门内,影卫们正在清理战场。尸体被堆在角落,血水流进排水沟,发出 “汩汩” 的声响。张二狗还没死透,他躺在尸堆里,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老娘信里的话:“儿啊,咱不图富贵,平平安安就好。”

他想笑,却只能咳出一口血。血落在雪地上,很快凝成了黑红色。

坤宁宫的晨钟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诡异的警示,而是真正的破晓。兰站在宫墙上,望着远处赶来的御林军旗帜,忽然觉得紧绷的弦终于能松一松了。她摸了摸腰间的令牌,上面的 “凝” 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像块会发烫的烙铁。

她知道,这一夜的血战只是开始,但只要苏凝还在,只要暗卫的刀还能出鞘,这坤宁宫,就永远不会被攻破。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承天门的石板上,将那些暗红的血迹镀上了一层金边。新的一天开始了,而皇城深处的厮杀,似乎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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