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摔门而出时，东宫的琉璃盏正从案上滚落，“哐当” 一声碎在金砖上，溅起的瓷片划破了小禄子的手背。他捂着流血的伤口跪在地上，看着太子殿下将书案上的奏折扫得满地都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 自昨日从景仁宫回来，殿下就像头被激怒的狮子，稍有不顺心便大发雷霆。
“废物！一群废物！” 赵珩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架，青瓷瓶里的墨兰摔在地上，泥土溅得他月白锦袍上到处都是，“连个青禾都看不住，让她被景仁宫的人抓了现行，你们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是本太子指使的吗？”
小禄子的声音发颤：“殿下息怒，青禾已经招了…… 她说只承认是自己报仇，没提殿下半个字……”
“没提？” 赵珩猛地转身，眼底布满血丝，“苏凝是什么人？她既然敢抓青禾，就定有办法让她开口！现在父皇还没动静，不过是在等我自己认罪罢了！”
他烦躁地在殿里踱步，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昨日在景仁宫，苏凝那平静却带着锋芒的眼神，想起赵恒见到他就哭的模样，想起张院判那探究的目光，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 那不是认输的挫败，是被人看穿心思的难堪，是精心策划的计谋被轻易粉碎的愤怒。
“去，把青禾处理掉。” 赵珩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冰，“做得干净些，别留下任何痕迹。”
小禄子浑身一颤：“殿下，青禾她…… 她毕竟是为了殿下才……”
“为了我？” 赵珩冷笑，“她是为了她自己！为了给柳氏报仇！现在她没用了，留着只会是祸害！”
他走到窗边，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座压在他心头的大山。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苏凝，你以为抓住青禾就能扳倒我吗？太天真了！我是太子，是父皇的嫡长子，只要我没亲手害恒儿，父皇就不会废了我！
可心底的恐慌却像潮水般涌来。他想起小时候，父皇教他读《论语》，读到 “君子坦荡荡” 时，曾摸着他的头说 “做太子，最重要的是心正”。那时他不懂，现在却忽然明白 —— 他的心，早就被猜忌和恐惧染黑了。
养心殿的暖阁里，皇帝正看着李德全递上来的密报。上面详细写着青禾在太庙下毒，被景仁宫的人当场抓住，以及青禾招认是柳氏旧部，只为报仇的经过。他的指尖在 “柳氏旧部”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眼神晦暗不明。
“陛下，”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开口，“淑妃娘娘说，青禾招供时，曾提到…… 东宫的小禄子给过她银子。”
皇帝没说话，只是将密报放在案上，拿起旁边的茶盏，却没喝，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他不是傻子，青禾一个冷宫废奴，哪来的胆子和能力在太庙动手？背后没人指使，绝不可能。而最有动机，也最有能力指使她的，除了赵珩，还能有谁？
可那是他的太子，是他亲手培养的储君。他怎么能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会对刚出生的弟弟下此毒手？
“传太子过来。” 皇帝的声音很沉，像压着块石头。
赵珩走进暖阁时，脸上还带着刻意的镇定，可看见皇帝手里的密报，腿还是忍不住抖了抖。他 “扑通” 一声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青禾的事，你知道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儿臣知道了。” 赵珩的头埋得很低，“儿臣已经让人查了，青禾确实是柳氏旧部，因怨恨淑妃娘娘，才铤而走险…… 儿臣已经下令，将她杖毙了。”
“杖毙了？” 皇帝的声音冷了几分，“这么快？是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赵珩的身子猛地一颤，连忙磕头：“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这种毒妇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早日处置，以儆效尤！”
皇帝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可怕：“赵珩，你告诉父皇，青禾下毒，是不是你指使的？”
赵珩的脸瞬间白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怎么会害自己的弟弟？儿臣只是…… 只是嫉妒七弟得到的宠爱，只是对苏娘娘有些不满，可儿臣从未想过要害人啊！父皇明鉴！”
他哭得声嘶力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就红了一片。
皇帝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看着他额上的红痕，心里忽然一阵疲惫。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寄予厚望的储君，可现在，他却分不清，这眼泪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装。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无力，“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青禾是因你而起，这是事实。即日起，罚你禁足东宫三个月，抄写《论语》百遍，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是‘兄友弟恭’，什么是‘君子坦荡荡’。”
赵珩愣了愣，没想到父皇只是禁足他。他连忙磕头：“儿臣谢父皇恩典！儿臣定会好好反省！”
看着他退出去的背影，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知道，这处罚太轻了，轻得像在纵容。可他没办法 —— 他不能没有太子，不能让朝堂动荡，更不能…… 亲手毁掉自己培养多年的储君。
只是这道裂痕，已经在了。
景仁宫的软榻上，苏凝正听晚翠说养心殿的处置结果。她抱着赵恒，看着他在怀里恬静的睡颜，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陛下这是…… 偏袒太子殿下啊。” 晚翠不甘心。
“意料之中。” 苏凝的声音很平静，“他是太子，是储君，父皇自然要护着他。”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在皇帝心里，江山社稷永远比私情重要，太子的稳定永远比她的委屈重要。这场交锋，她看似赢了，却终究没能改变什么。
“只是这裂痕，怕是再也补不上了。” 苏凝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怀里的孩子说。
赵珩的猜忌，皇帝的偏袒，她的戒备，像三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从今往后，东宫和景仁宫，太子和七皇子，再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和睦了。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为这段破碎的亲情哀悼。苏凝低头吻了吻赵恒的额头，在心里默默说：恒儿，以后的路，娘只能陪你一步一步走了。这深宫的风雨，我们躲不掉，只能迎着上。
东宫的书房里，赵珩看着案上的《论语》，笔尖悬在纸上，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禁足三个月算什么？抄写百遍《论语》又算什么？他真正在意的，是父皇那审视的眼神，是苏凝那了然的目光，是自己心底那无法言说的恐慌。
他知道，父皇已经怀疑他了。
他拿起笔，在宣纸上狠狠写下 “忍” 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墨汁溅在纸上，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血。
苏凝，你等着。今日之辱，他日我定百倍奉还。这太子之位，这万里江山，只能是我的！
养心殿的灯亮到深夜。皇帝看着案上的两份奏折 —— 一份是赵珩的悔过书，字迹工整；一份是苏凝的请安折，只字未提太庙之事，只说恒儿安好。他忽然觉得，这两份奏折，像两面镜子，照出了深宫最残酷的真相。
亲情，在权力面前，终究是脆弱的。
而那道裂开的缝隙，只会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无法弥补。
夜色渐浓，笼罩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东宫的烛火还在亮着，景仁宫的摇篮里传来婴儿均匀的呼吸声，养心殿的皇帝望着窗外的月光，久久未眠。
这场由猜忌引发的裂痕，终究成了横亘在父子、兄弟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而这深宫的棋局，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