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铜锁落钥时，苏凝正在给赵珩讲《山海经》。孩子趴在她膝头，小手点着书页上的九尾狐，奶声奶气地问：“昭仪娘娘，狐狸真的会变成人吗？” 烛火在他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落了层金粉。
苏凝刚要答话，就见碧月端着药碗进来，脚步轻得像猫。药是给皇帝准备的 —— 今日被皇后一闹，他旧疾又犯了，咳得撕心裂肺，太医刚诊过脉，说 “忧思过甚，需静养”。
“陛下睡了？” 苏凝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药香里混着苦艾的味，是她亲手加的，据说能安神。
“刚睡下。” 碧月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窗外，“李德全来说，坤宁宫那边哭了半宿，皇后把妆奁都砸了，还说…… 说要绝食。”
赵珩的耳朵尖，听到 “皇后” 二字，往苏凝怀里缩了缩，小手攥紧她的衣襟。苏凝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殿下先回寝殿歇着吧，让小李子给你讲打虎的故事。”
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廊下的烛火被他带起的风晃得摇曳，像颗不安定的心。苏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对碧月道：“绝食？她舍不得。”
皇后最惜命，当年构陷贤妃时，为了自保，连亲表姐柳氏都能推出去顶罪，如今不过是禁足，怎会真拿性命赌气？这绝食，不过是做给皇帝看的苦肉计。
“娘娘说得是。” 碧月撇撇嘴，“听说柳尚书（皇后的父亲）在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求陛下见他，都被李德全拦了。现在还在养心殿外候着呢，怕是要跪到天亮。”
苏凝的指尖在药碗沿划了圈，药汁泛起细密的涟漪。柳尚书这一跪，是想提醒皇帝 “柳家还有用”，也是想试探帝后之间的裂痕到底有多深。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 如今镇国公旧案未结，柳家本就被皇帝猜忌，这时候跳出来，只会引火烧身。
“让他跪。” 苏凝将药碗放在案上，声音冷得像冰，“跪得越久，陛下心里的嫌隙就越深。”
碧月刚要应声，就见晚翠匆匆进来，手里捏着张字条，脸色凝重：“娘娘，萧将军派人送来的，说…… 说柳尚书昨晚密会了镇国公的旧部，在城西的破庙里，不知说了什么。”
苏凝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写的。城西破庙，正是北狄使者被擒的地方，柳尚书此刻去那里，是想勾结镇国公旧部，为皇后翻盘？还是…… 有更大的图谋？
“让萧将军盯紧了。” 苏凝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看着纸页蜷曲成灰烬，“告诉陛下，柳家不安分，需早做打算。”
她知道，皇后被禁足只是开始，柳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不连根拔起，迟早会反噬。
夜色渐深，景仁宫的烛火却亮了一夜。苏凝坐在窗前，看着宫墙外的月亮一点点西斜，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未完成的画。她想起皇后被拖走时那双怨毒的眼睛，想起柳尚书在宫门外佝偻的背影，想起赵珩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的样子 —— 这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像棋盘上的子，被无形的手推着，走向早已注定的结局。
次日清晨，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 柳尚书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夜，皇帝愣是没见；坤宁宫的份例果然减半，连炭火都少了一半，皇后的绝食只撑了半日，就闹着要喝粥；更让人意外的是，皇帝下旨，让苏凝协理东宫事宜，连太子的功课，都交由她过问。
这道旨意，无异于当众打了皇后的脸，也向所有人宣告 —— 苏凝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及。
“娘娘，您看！” 晚翠拿着刚送来的赏赐单，笑得合不拢嘴，“陛下赏了您一对羊脂玉镯，还有江南新贡的云锦，说是…… 说是给您做新衣裳的。”
苏凝却没笑，只是看着窗外的石榴树。昨夜的风雨打落了不少花瓣，却催开了几朵新的，嫩红的花萼在晨光里挺得笔直。
“赏的越多，盯着我的眼睛就越多。” 她淡淡道，“柳家不会善罢甘休，后宫那些等着看戏的人，也不会让我安稳。”
话音刚落，就见容嫔带着宫女来了，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堆着笑：“姐姐，我给你送些刚出炉的玫瑰酥，尝尝？”
苏凝知道，容嫔这是来探虚实的。她接过食盒，打开一看，玫瑰酥做得精致，花瓣形状的，上面撒着金粉，一看就费了心思。
“妹妹有心了。” 苏凝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真香。”
容嫔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圈，笑道：“姐姐如今协理东宫，可是天大的荣耀。只是…… 柳家毕竟树大根深，姐姐还是要多提防些。”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提醒她 “柳家不好惹”。苏凝笑了笑，将玫瑰酥放回盒中：“妹妹放心，我心里有数。”
容嫔坐了会儿，没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起身告辞了。苏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对晚翠道：“去，把那盒玫瑰酥给坤宁宫送去，就说‘昭仪娘娘感念皇后娘娘平日教诲，特送些点心，望娘娘安心静养’。”
晚翠愣住了：“娘娘，这不是明摆着气她吗？她要是……”
“气她才好。” 苏凝的声音冷了些，“她越气，越容易出错，柳家就越慌，我们才好找到破绽。”
晚翠领命而去。苏凝走到书案前，拿起赵珩昨日削的风筝骨架，竹篾削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她拿起刻刀，小心翼翼地将骨架修得平整些，指尖被竹篾划了道小口，渗出血珠，她也不擦，只是看着血珠滴在竹骨上，晕开一小片红。
这宫里的路，从来都是用血铺成的。
傍晚时分，坤宁宫的人果然来了，却不是来谢恩的，是来告状的 —— 皇后吃了玫瑰酥，气得吐了血，现在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让苏凝 “立刻去请罪”。
“告诉她，” 苏凝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本宫忙着教太子功课，没空。若是真病了，让太医去看便是。”
来人悻悻而去。苏凝知道，这又是皇后的把戏，想引她去坤宁宫，再设个圈套。可惜，她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娘娘，” 碧月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份奏折，“柳尚书在朝堂上发难了，说…… 说您‘以妃嫔之身，干政揽权’，还说您教唆太子，离间帝后，请求陛下‘清君侧’！”
苏凝接过奏折，上面的字迹刚劲，却透着股气急败坏。清君侧？柳尚书这是狗急跳墙，想学镇国公逼宫？
“陛下怎么说？”
“陛下把奏折摔在地上，说‘柳尚书老糊涂了’，还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碧月的声音带着几分解气，“萧将军和赵将军都上奏，说柳尚书‘居心叵测，恐有不臣之心’，请求陛下彻查柳家！”
苏凝笑了。柳尚书这一步棋，走得太蠢 —— 在皇帝猜忌柳家的时候提 “清君侧”，无异于自寻死路。
“看来，收网的日子不远了。” 她将奏折放在案上，目光望向窗外。夕阳的金辉染红了半边天，像幅浓墨重彩的画，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藏着无尽的凶险。
夜深时，苏凝收到了皇帝的密信，只有四个字：“静待时机。”
她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心里一片平静。时机，很快就到了。
这余波未平的湖面下，早已暗流涌动。而她，只需稳住心神，等着那朵由柳家亲手种下的恶之花，彻底绽放，再亲手将它掐断。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照在景仁宫的琉璃瓦上，泛着清冷的光。苏凝知道，这一夜过去，宫里又会是另一番景象。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她明白，在这深宫里，想要活下去，想要护住想护的人，就不能有丝毫心软。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也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这便是她的命，也是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