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玉兰开得正盛时,春桃已经在江南住了半月。她租了处带院子的小宅子,母亲的咳嗽见好了些,妹妹春杏每日缠着她学认字,日子过得平静而温暖。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想起长春宫的那盏残灯,想起柳氏最后疯狂的诅咒,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这日午后,她正在院里晒被子,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那声音沙哑而苍老,像破旧的风箱,她猛地回过头 —— 竟是李嬷嬷!
李嬷嬷穿着身粗布衣裳,头发白了大半,手里拄着根拐杖,见了春桃,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丫头,我可算找到你了。”
春桃慌忙扶她进屋,倒了杯热水:“嬷嬷怎么来了?宫里…… 宫里出事了?”
李嬷嬷喝了口热水,才缓缓道:“柳氏被废为庶人,打入天牢了。王御史革职抄家,赵三流放岭南前,托人给你带了封信,说…… 说谢谢你没揭穿他偷偷给妻儿送银子的事。”
春桃的心松了松,却又升起一丝怅然。那些在深宫里挣扎的人,终究还是落了各自的下场。
“苏贵妃呢?” 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李嬷嬷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娘娘…… 娘娘被陛下禁足在景仁宫了。”
春桃手里的茶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在脚背上,烫得她钻心疼,却不及心里的惊悸来得猛烈:“为什么?是因为柳氏说的那些话?”
“是,也不是。” 李嬷嬷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递给她,“这是娘娘让我交给你的,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油纸包里是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娟秀而冷静,是苏凝的亲笔。春桃颤抖着展开,越看脸色越白,到最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
纸上写的,是苏凝从未对人言说的往事 ——
当年贤妃并非被柳氏所害,而是身染重病,无药可医。她临终前拉着苏凝的手,说自己唯一的心愿,是让兄长萧将军远离朝堂纷争,平安度日。可柳氏视萧将军为眼中钉,屡次设计陷害,甚至买通太医,想在萧将军的药里动手脚。
苏凝为了保住萧将军,不得不与淑妃联手。淑妃恨柳氏已久,两人约定,由淑妃假意与萧将军的信使 “私会”,引柳氏出手,再由苏凝将计就计,让皇帝误以为柳氏想借 “私会” 构陷淑妃和萧将军,从而打压柳氏的气焰。
可她们没料到,淑妃竟在那之后真的疯了。柳氏趁机买通太监,伪造了淑妃的血书,将所有罪责推到苏凝身上。而王御史,本是柳氏的人,却被苏凝抓住把柄,反过来成为她的棋子。
“柳氏的血书是假的,可我与淑妃联手是真。” 苏凝在信的末尾写道,“陛下虽知我是为保萧将军,却也容不得后宫干政的把柄落在旁人手里。禁足景仁宫,是罚,也是护。”
春桃捧着信纸,哭得浑身发抖。她终于明白,苏凝的冷静背后藏着多少无奈,她的算计里裹着多少不得已。这深宫里,从来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每个人都在挣扎,都在取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娘娘还说,” 李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让你忘了宫里的事,好好过日子。她说…… 她不后悔。”
不后悔。春桃默念着这三个字,眼泪掉得更凶了。是啊,苏凝有什么可后悔的?她保住了想保的人,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哪怕付出被禁足的代价,也甘之如饴。
送走李嬷嬷后,春桃把信纸小心地收好,藏在妆匣的最底层。她知道,这封信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秘密,提醒她曾经见证过的挣扎与坚守。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南的桃花开了又谢,春杏的麻花辫长了又剪,母亲的咳嗽渐渐好了。春桃偶尔会坐在院门口,望着北方的方向,想起那座巍峨的宫墙,想起苏凝平静的眼神,想起柳氏疯狂的诅咒,想起赵三掉在地上的刀。
那些人和事,像一场遥远的梦,渐渐模糊。只有当春杏缠着她讲 “宫里的故事” 时,她才会笑着说:“宫里没什么好的,不如咱们江南的桃花好看。”
是啊,再好的荣华富贵,也抵不过家人在侧的温暖;再深的算计阴谋,终究会被岁月尘埃掩埋。
这日,春桃正在给母亲捶背,春杏拿着张告示跑进来,兴奋地喊:“姐姐!你看!萧将军打了胜仗,陛下下旨让他回朝呢!”
春桃接过告示,看着上面 “萧将军” 三个字,忽然笑了。苏凝的苦心,终究没有白费。
她抬头望向北方,阳光正好,落在院中的桃树上,映得花瓣像燃着的小火苗。她知道,景仁宫的玉兰一定也开了,苏凝坐在暖阁里,看着那些洁白的花瓣,或许会想起贤妃,想起萧将军,想起那些逝去的岁月,眼神里带着平静的释然。
深宫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不再有她的身影。而她的故事,在江南的暖阳里,才刚刚开始。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