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露还凝在紫藤花上,苏凝已坐在临窗的妆镜前。挽月正为她梳发,桃木梳齿划过青丝,带起细碎的痒意。镜中映出她素净的脸,眼下的青黛被刻意晕开些,添了几分病弱的倦态 —— 这是她昨夜对着铜镜练了半宿的 “孕相”,要让每个看见她的人,都觉得 “这位小主身子骨弱,怕是有了身孕”。
“小主,这胭脂颜色太淡了。” 挽月捏着块桃花膏,在她颊边轻点,“太医说孕妇气色虚,淡些才像。” 膏体的微凉透过指尖传来,苏凝忽然想起三年前,晚晴刚查出有孕时,也是这般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怕惊了腹中的孩子。可惜那孩子没留住,晚晴也跟着去了,如今倒要借这 “孕事”,为她们讨回些公道。
廊下传来小禄子的脚步声,拖沓得像灌了铅。他捧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碗刚炖好的燕窝,银匙在碗里轻轻晃,乳白的浆液荡出细密的圈。走到阶前时,他 “不慎” 脚下一滑,托盘 “哐当” 撞在栏杆上,燕窝泼了大半,滚烫的浆液溅在苏凝的月白裙摆上,烫出片浅黄的印子。
“奴才该死!” 小禄子 “扑通” 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小主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苏凝的小腹 —— 那里缠着三层棉絮,被宽大的襦裙衬得微微隆起,像足了刚显怀的模样。
苏凝按住小腹,眉头蹙得紧紧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虚弱:“无妨…… 只是些燕窝罢了。挽月,扶我起来,心口有些发闷。” 她起身时,故意让袖中滑落个小纸包,藏红花的暗红从纸缝里漏出来,落在小禄子脚边的燕窝渍上,像几滴凝结的血。
挽月 “哎呀” 一声,慌忙去捡,却被苏凝按住手:“别碰…… 这是刘太医开的方子,说我胎像不稳,得用藏红花…… 不,是用安胎药好好养着。” 她话说得慌乱,“藏红花” 三个字却咬得格外重,像怕人听见,又像故意让人听见。
小禄子的瞳孔猛地一缩。藏红花是落胎的猛药,苏凝却说是 “安胎药”,这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 —— 她要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怀了龙裔,且胎像不稳,正需要 “提防”。他趴在地上,指尖悄悄捻起一点藏红花碎屑,那暗红的粉末沾在指腹,像块烧红的烙铁。
“小主怀着龙裔,可得千万小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膝盖在地上又磕了三下,“奴才这就去御膳房再要碗燕窝,让他们炖得烂些,好养身子。”
苏凝望着他转身的背影,青布褂子的后襟沾着片紫藤花瓣 —— 那是她方才 “起身不稳” 时,故意拂落的。这花瓣会跟着他一路到凤仪宫,像个无声的标记,提醒皇后 “消息千真万确”。她算准了小禄子的心思:他既想报苏凝救母之恩,又不敢公然背叛皇后,唯有将这 “半真半假” 的消息递过去,才能两面周全。
廊下的紫藤花被风掀起,落了苏凝一肩。她抬手拂去花瓣,指尖触到腕间的银钏 —— 那是用当年父亲给她的长命锁熔铸的,内侧刻着个 “忍” 字。这场 “孕事” 的戏,从一开始就藏着刀光剑影,她必须忍过皇后的试探,忍过宫里的流言,才能让这出苦肉计,真正钓出那条藏在暗处的鱼。
小禄子在御膳房的角落停了停。他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包好那点藏红花碎屑,帕子的一角绣着朵小小的莲 —— 这是苏凝赏他的,说 “莲心虽苦,却能清心”。他望着凤仪宫的方向,琉璃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皇后此刻的眼神。
“刘公公,给碎玉轩的苏小主炖碗燕窝,要最稠的那种。” 他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殷勤,“小主身子金贵,可得好好补着。” 刘公公是皇后的心腹,这话定会一字不落地传到凤仪宫,成为 “苏凝确有孕” 的又一佐证。
捧着新炖的燕窝往回走时,小禄子的脚步格外沉。他知道自己此刻像个牵线木偶,一头被苏凝的恩情牵着,一头被皇后的权势拽着,可他更清楚,苏凝的 “孕事” 是假的,皇后的杀意却是真的 —— 这场戏的关键,不在于他传递了多少消息,而在于他传递的消息,能否让皇后彻底失去理智。
碎玉轩的竹窗半开着,苏凝正对着铜镜,将一小撮旱莲草粉末掺进胭脂里。这草性凉,涂在唇上会泛出淡淡的青,衬得脸色更显苍白。她听见小禄子的脚步声在廊下停住,随即传来他与挽月的低语:“…… 皇后宫里的采月姐姐问起小主的身子,我说‘小主孕吐得厉害,吃什么都吐’……”
苏凝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勾了勾唇角。旱莲草的青气漫在唇间,像一抹无声的冷笑 —— 鱼儿,已经开始留意水面的动静了。
廊外的紫藤花还在落,沾着晨露的花瓣贴在青石板上,像一封封写满算计的信,正被风悄悄送往凤仪宫的方向。而这场以 “孕事” 为名的饵,才刚刚投下,等待着猎物上钩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