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倒台的第七日,东宫的药香终于淡了些,换上了新晒的艾草气息。苏凝站在廊下翻晒太子的寝衣,指尖抚过棉布上细密的针脚 —— 那是她昨夜亲手缝制的,针脚比寻常更密些,想着能多挡些寒气。
“娘娘,大理寺的人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晚翠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托盘上放着枚铜制令牌,上面刻着 “大理寺” 三个字,边缘还沾着些未擦净的泥土。
苏凝的手顿了顿。大理寺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柳侍郎的案子牵扯出十几名官员,连带着苏明哲在京郊的死士营也被端了,按说该没什么急事才对。她将寝衣递给一旁的小太监,接过令牌:“让他们在前殿等着,我换件衣裳就来。”
走进前殿时,大理寺少卿正背着手站在殿中,眉头紧锁地看着墙上的舆图。他见苏凝进来,忙拱手行礼,脸色比往日凝重许多:“下官参见太子妃。此番前来,是有件事…… 怕是要惊动太子妃。”
“李少卿请讲。” 苏凝在主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李少卿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在案上缓缓展开。画上是京郊的一处宅院,青瓦土墙,看着寻常,角落里却画着个极小的标记 —— 那是淑妃家族的海棠纹。“这是从苏明哲的书房搜出来的,画背面写着‘七月初七,于此交接’。” 他指着画中的偏房,“下官带人去查过,这宅院的主人姓周,是个布商,可他三个月前就带着家眷离开了京城,去向不明。最要紧的是,我们在偏房的地砖下,挖出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枚玉佩。玉佩是羊脂白玉雕成的,上面刻着半个 “景” 字,断裂处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苏凝的呼吸骤然一紧。这玉佩她认得 —— 是太子十五岁生辰时,先帝亲手赐的,一分为二,太子留半枚,先帝留半枚,意为 “父子同心”。先帝驾崩后,那半枚玉佩就收进了国库,怎么会出现在苏明哲的宅院里?
“这半枚玉佩……” 苏凝的声音有些发颤。
“下官已经请太医院验过,上面的血迹是太子的。” 李少卿的声音压得很低,“柳侍郎招供,说去年重阳狩猎,太子坠马并非意外,是苏明哲的人动了手脚,当时太子的玉佩被打落,他们捡走了半枚,本想用来伪造太子‘遇刺身亡’的现场,后来因时机未到,一直藏在这宅院里。”
满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凝看着那半枚玉佩,指尖冰凉。去年重阳,太子坠马摔断了腿,躺了整整三个月,太医说是 “马惊了”,她虽觉蹊跷,却没查到任何线索。原来那时,淑妃的人就已经动了杀心,而这半枚玉佩,就是他们留下的 “后手”。
“还有更棘手的。” 李少卿的脸色愈发凝重,“我们在周布商的账册里发现,他去年冬天曾给东宫送过三批布料,签收人是…… 前殿的张公公。”
张公公?苏凝的眉头蹙得更紧。那是太子身边最老的太监,从太子幼时就跟着伺候,去年年底说是 “告老还乡”,离开了东宫,怎么会跟周布商有牵扯?
“张公公的老家在沧州,我们派人去查,发现他根本没回去,家里的老母亲说,去年腊月收到过他一封信,说‘已得善终,勿念’,之后就断了音讯。” 李少卿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下官怀疑,他不是告老,是被灭口了。”
苏凝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梁骨爬到头顶。张公公伺候太子二十多年,看着太子长大,竟也是淑妃的人?那这东宫到底还有多少 “自己人”?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面孔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算计?
“此事…… 暂时不要声张。” 苏凝定了定神,声音尽量平稳,“玉佩和画轴先留在我这里,张公公的事,你接着查,务必找到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少卿应声离去后,苏凝独自坐在殿中,看着那半枚玉佩。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玉佩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断裂处的血迹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一张咧开的嘴,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
“娘娘,太子醒了!” 晚翠的声音带着惊喜,从寝殿方向传来。
苏凝猛地站起身,快步往寝殿走。刚到门口,就见太子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却睁着眼睛,正看着床顶的帐幔。“景琰!” 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子缓缓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涣散,却在看到她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阿凝…… 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我好像睡了很久,做了很多梦…… 梦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有柳良娣,有张公公,还有…… 父皇。”
苏凝的心一紧,连忙道:“别想了,你刚醒,身子弱,先喝点粥。”
太子却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阿凝,我坠马那天,张公公给我的水有问题。” 他的眼神渐渐清明,带着一丝后怕,“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起来,那水有股怪味,喝了之后头就晕了,然后马就惊了。”
苏凝的指尖微微发颤。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没说。
“太后已经查到了。” 苏凝轻声道,将玉佩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那些血腥的细节,“现在有太后在,没人再敢害你了。”
太子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东宫不太平,却没想到…… 连张公公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这宫里的人,到底还有谁是可信的?”
苏凝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景琰,你要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太子的眼眶微微发红,反手握住她的手:“我信你。”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意一点点渗进来。苏凝知道,柳家倒台带来的余波还未平息,苏明哲的党羽、失踪的张公公、国库的半枚玉佩…… 这些都是悬在东宫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但此刻,看着太子清醒的眼神,她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 “余波”,那些深藏的阴谋,或许没那么可怕。裂痕已经出现,与其害怕它扩大,不如一点点修补;信任被辜负,与其怨天尤人,不如珍惜眼前还能握紧的手。
晚翠端着粥进来时,见两人相视而笑,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廊下的艾草气息顺着风飘进来,混着淡淡的药香,像一首无声的歌谣,轻轻唱着:风雨总会过去,阳光终会照进来。
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阴影,在这场余波里,正一点点显露出轮廓,等待着被彻底撕碎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