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翠攥着油纸包的手在发抖。方才苏凝的嘱咐还在耳边回响,可当她真的摸到夹道里合欢树粗糙的树皮时,指尖的硫磺粉末顺着纹路渗进掌心,烫得像烙铁。夜风卷着远处的烟火气扑过来,混着合欢树甜腻的花香,竟有种诡异的腥甜。她回头望了眼苏凝藏身的方向,树影重重里,主子的身影早已隐没在黑暗中,只有远处瑶光殿的火光,在她眼底投下一点摇曳的红。
“不能怕。” 晚翠咬着牙对自己说,将硫磺粉末往树根处撒得更匀些。这包硫磺是用陈年硝石混过的,遇火即燃,本是苏凝备着防蛇虫的,此刻却成了最烈的引火符。她摸出火折子,指尖刚要去碰硫磺,就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惊得她差点把火折子掉在地上。
“谁?” 她压低声音喝问,后背瞬间绷紧,像只受惊的小兽。
树影里钻出个瘦小的身影,是方才在密道里被落下的小宫女春桃。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手里却紧紧攥着半块烧黑的布片:“晚翠姐姐,我…… 我想帮主子做点事。”
晚翠又惊又气:“你怎么跟来了?不知道这里危险吗?”
“我听见主子和姐姐的话了。” 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虽胆小,却也知道谁对我好。淑妃要烧死主子,就是要我的命,我不能只躲着。”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火石,“这是我藏在发髻里的,比火折子耐用。”
晚翠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心里一软,终究没再赶她走。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借着摇曳的火光,将硫磺粉末沿着合欢树的根须撒成一条细细的线,从瑶光殿的后墙一直牵到容嫔宫的角门。
做完这一切时,晚翠的指甲缝里已经全是黑灰,春桃的裙摆也被树枝勾破了好大一块。两人刚要退开,就听头顶 “咔嚓” 一声脆响,抬头看时,瑶光殿方向又有一根横梁烧断了,带着火星的木块像断线的风筝,簌簌落在夹道的青砖上。
“快躲!” 晚翠拽着春桃往树后缩,刚藏好,就见一块燃着的木板 “咚” 地砸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火星溅到撒了硫磺的树根上,“滋啦” 一声,细小的火苗顿时窜了起来。
风助火势,火苗顺着硫磺的痕迹往前爬,不过片刻功夫,就舔到了下一棵合欢树。干燥的树皮像浸了油似的,瞬间燃起半人高的火焰,橙红色的火舌卷着细碎的木屑往上蹿,映得夹道两侧的宫墙一片通红。
“走!” 晚翠拉着春桃转身就跑,身后的火焰已经连成一片,热浪追着她们的脚跟,把头发梢都烤得发卷。跑出夹道时,春桃回头望了一眼,惊得差点咬掉舌头 —— 那火竟顺着墙缝往容嫔宫的偏殿里钻,窗纸上已经透出橘红的光,像是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真…… 真烧起来了……” 春桃的声音都在打颤,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亲手点燃一场焚宫之火。
晚翠也心有余悸,却死死攥着她的手:“别回头,快走!主子还在等我们。”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御花园方向跑,刚拐过假山,就见苏凝正站在月光下等她们。她不知何时找了件半旧的宫装换上,脸上的泥灰擦去了些,露出的眉眼在月色里透着沉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谋划与她无关。
“成了?” 苏凝问,目光落在她们焦黑的袖口上。
晚翠点头,声音还有些发飘:“成了,容嫔宫的偏殿已经着了,看风向,怕是…… 怕是挡不住。”
苏凝 “嗯” 了一声,抬眼望向容嫔宫的方向。那里的火光比瑶光殿更盛,因为容嫔宫里存着不少她父兄送来的江南绸缎,遇火即燃,此刻正烧得噼啪作响,连带着隔壁的暖阁也起了火。夜风里飘来焦糊的丝绸味,混着烟火气,竟有种奢靡被焚毁的诡异感。
“挡不住才好。” 苏凝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那支素银簪,“烧得越旺,才越像‘慌乱中失了分寸’。”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钟鸣 —— 那是后宫遇袭或失火时召集禁军的信号,连敲了七下,比凝露殿起火时多了三下,可见火势已经惊动了内廷司。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呼喊声,有太监的嘶吼,有宫女的哭叫,还有禁军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整个后宫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了锅。
“来了。” 苏凝微微挺直脊背,对晚翠和春桃使了个眼色,“记住我教你们的话,见了人就哭,就说被火惊散了,只记得看到瑶光殿的人往容嫔宫跑,其他的一概不知。”
晚翠和春桃连忙点头,刚把表情酝酿到位,就见一队提着灯笼的禁军朝着这边跑来,领头的正是翊麾校尉李伟。他显然也被这场大火惊得不轻,铠甲上沾着烟灰,脸上满是焦灼,看到苏凝时,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
“苏婕妤!您没事?” 李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他显然没料到苏凝能从火里逃出来,还能出现在这里。
苏凝 “恰到好处” 地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身子微微一颤,眼眶瞬间红了:“李校尉…… 我…… 我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她说着,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肩膀轻轻发抖,看起来脆弱又可怜。晚翠和春桃也跟着哭起来,一个说 “火太大了,我们差点被烧死”,一个说 “看到好多人影在放火,吓死奴婢了”,乱糟糟的哭诉反而更显真实。
李伟皱着眉,目光扫过她们狼狈的模样,又望向火光冲天的瑶光殿和容嫔宫,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不是笨人,凝露殿刚起火,淑妃的心腹丽嫔和容嫔的宫殿就接连被烧,这未免太过巧合。再联想到苏凝刚才那句 “看到瑶光殿的人往容嫔宫跑”,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里渐渐成形。
“婕妤莫怕,末将已经加派了人手救火,定会护您周全。” 李伟沉声说道,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只是…… 方才您说看到瑶光殿的人?可看清了她们的模样?”
“没…… 没看清……” 苏凝哽咽着摇头,眼神却 “不经意” 地瞟向容嫔宫的方向,“只记得她们穿的是瑶光殿的绿裙,手里…… 手里好像还提着油桶……”
油桶!这两个字像火星落在了干草上,瞬间点燃了李伟的疑心。寻常宫女谁会提着油桶在夜里乱跑?除非是故意放火!
李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对着身后的禁军吩咐道:“去!把瑶光殿和容嫔宫附近的宫人都控制起来,尤其是穿绿裙的,一个都别放过!”
禁军们领命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苏凝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 第二步,也成了。
火势还在蔓延,从容嫔宫又烧到了隔壁的听雨轩,那是淑妃另一个心腹美人的住处。虽只是小殿,却挨着太液池,若火势再往南烧,恐怕连皇帝的寝殿都要受牵连。内廷司的总管太监已经带着人赶来了,跪在地上对着火光磕头,哭喊着 “奴才罪该万死”,声音里满是绝望。
苏凝知道,现在该是 “推波助澜” 的时候了。她拉了拉李伟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 “犹豫” 和 “害怕”:“李校尉…… 有件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伟立刻道:“婕妤但说无妨。”
“前几日……” 苏凝咬着唇,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路过淑妃宫的偏殿,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说什么‘…… 定要在本月内办妥,否则等李大人回京,一切都晚了……’当时我没在意,可现在想来……”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 淑妃党羽正在密谋某件事,时限就在本月,而这场大火,很可能与这件事有关。李伟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父亲正是镇守边关的李将军,与淑妃的父兄素来不和,若是淑妃党羽真在谋划构陷忠良……
“婕妤听到的,还有别的吗?” 李伟的声音都有些发紧。
“没有了……” 苏凝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当时吓得赶紧走了,现在想想,若是我当时多听几句,或许…… 或许就知道她们为何要放火了……”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 “时间紧迫”,又暗示了 “与朝臣有关”,还把自己摆在了 “无辜撞见秘密” 的位置上,完美地将李伟的疑心引向了更深的地方 —— 这场火,不是简单的后宫争斗,而是牵扯到前朝的阴谋。
李伟显然被说动了,他看苏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愧疚 —— 他以前只当苏凝是个普通的后宫女子,却没料到她竟卷入了这样的漩涡。
“婕妤放心,末将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李伟郑重地说,“您先随末将去偏殿歇息,这里交给属下们处理。”
苏凝顺从地点点头,由晚翠搀扶着,跟着李伟往安全的偏殿走去。经过太液池边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火光映在池水里,像一片跳动的血海,将她的影子也染得通红。
风还在吹,火还在烧,而这场由她亲手点燃的 “蔓延”,才刚刚开始。淑妃的根基深植后宫,盘根错节,寻常的构陷根本伤不了她分毫,唯有让这场火顺着她的党羽一路烧下去,烧到根基,烧到筋骨,才能让她在皇帝的疑心和朝臣的弹劾中,彻底崩塌。
苏凝轻轻吸了口气,夜风吹来太液池的水汽,终于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痛。她知道,今夜过后,后宫将再无宁日,而她,也再回不到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苏婕妤了。从她决定引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 要么在烈火中涅盘,要么在灰烬中消亡。
她抬眼望向天边,那里的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轮残月,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