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在鬼街以“真言”慑服倔老头贲的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一滴水,瞬间炸裂开来,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殷都各个角落蔓延。
起初人们还将信将疑,但随后几日,永宁又“偶然”出手了几次。
她当众指出了一个试图用假巫药行骗的游方术士,言语犀利直指其药材配伍的致命错误,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她在两个匠人为一份祖传残缺竹简真伪争得面红耳赤时,寥寥数语便道出竹简关键部位的原始设计思路,让两人目瞪口呆,继而拜服。
甚至有一次,一位小贵族夫人丢失了心爱的玉簪,哭哭啼啼求问鬼神,永宁只是瞥了她随行的婢女一眼,便淡淡道:“簪未远遁,仍在盒中,只是被锦帛叠压,细心翻检即可。”
夫人回去一找,果然如此!
对永宁更是奉若神明。
这些事看似不大,却极其“接地气”,精准地满足了市井百姓对“神异”最直接的想象——能辨真伪、断是非、解疑难。
而且每次永宁展现“真言”后,都会显得异常疲惫,强调“此术耗神,不可轻用”,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和真实性。
“鬼街出了个‘真言’女巫”的名声不胫而走,越传越玄乎。
人们还给了她一个代号——“鬼街阿言”。
这股风很快也吹到了贵族圈子和贞人氏族耳中。
公子启府上,那位采买管事果然“无意”间向主子提起了鬼街的奇闻,尤其强调了“阿言”姑娘似乎还精通算学卜筮,可惜身世飘零,无缘大考。
公子启闻言,手中把玩的玉珏微微一顿,眼中闪过精光。
一个身负奇能、无依无靠、却又可能与贞人血脉沾边的人才?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制衡贞人氏族内部的绝佳棋子!他立刻吩咐手下:“去,仔细查查这个‘阿言’的底细,若果真如此……或可向王父进言,特事特办。”
与此同时,姬己安排的人也开始在合适的茶肆、宴饮间“感叹”:“如今贞人子弟固步自封者众,若能有如‘鬼街阿言’般能洞悉真伪之才加入,或许能涤荡沉疴,重振大商卜筮之威。”
这话隐隐呼应了之前关于贞人氏族“失德”、“需要新鲜血液”的流言,让一些对现状不满的中下层官员和贵族深以为然。
永宁自己也没闲着。
她选择性地又进行了两次“真言”展示,一次是“看破”了一件即将呈送入宫的礼器上的细微裂痕,避免了重大仪式事故,另一次则是在一位焦头烂额的司货小吏面前,快速心算清点了一堆杂乱物资,分毫不差。这两件事刻意触碰到了“王室”和“管理”的边,进一步提升了她的“价值”和知名度。
舆论在多方推波助澜下迅速发酵,终于引起了王室和贞人氏族高层的注意。
一日朝议,便有官员出于各种目的,有的是被公子启暗示,有的是真心觉得可尝试,提起了“鬼街异人”之事,建议或可依古制“擢拔异才”,以备大考之用。
话音未落,便遭到了以占准、莘丰为首的贞人元老的强烈反对。
“荒谬!”
占准大怒:“贞人之职,关乎国运,岂是街头巷尾的戏法可玷污的?!血脉不纯,来历不明,焉知不是妖人作祟!”
“大贞言之有理。”
莘丰冷着脸附和:“区区市井手段,哗众取宠罢了!岂能登大雅之堂?祖宗成法不可废!”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目光都投向了御座上面色晦暗的商王和一旁沉默的太师比干。
商王近日被心疾和“星髓蚀阵”带来的莫名压抑感折磨得心烦意乱,此刻听着殿下争吵,更觉头痛。
他对“鬼街阿言”没甚兴趣,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敲打日渐尾大不掉的贞人氏族、引入变数、甚至……或许能找到缓解自身病痛新方法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比干。
比干眉头微蹙,他同样听到了那些流言,也对“真言”之事心存疑虑,但他更关心王朝稳定和贞人氏族的纯粹性。然而,他也深知兄长商王的意图和王室面临的压力。
最终,商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却威严:“吵何吵!”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既然有此异才,又有古制可依,查一查又何妨?”
他淡淡道:“若真是欺世盗名之徒,查明严惩便是。若果真身负奇能,乃天赐也,破格录用,亦显大商求贤若渴之心。太师,此事交由你督办,务必……公正严明。”
他将“公正严明”四个字咬得略重。
比干心中了然,这是要他亲自去把关,既要堵住贞人氏族的嘴,又要确保这个“异数”在可控范围内。
他躬身领命:“臣,遵旨。”
比干接过王命,着手督办永宁参考资格一事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殷都的各个角落。
永宁在鬼街的临时居所外,明显多了许多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有好奇的民众,有各怀鬼胎的势力眼线,自然,也少不了王室和贞人集团派来确认“鬼街阿言”真身的高手。
她心中立刻戒备起来,这段时间她在鬼街打响名头时,虽做了简单伪装,涂黑了皮肤,描粗了眉毛,穿着破旧麻衣,但那种程度的易容,骗骗市井百姓和低级官吏尚可,想要瞒过王室那些经验老道的探子、甚至可能亲自前来“观察”的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旦真容暴露,她之前的种种谋划立刻就会破产,等待她的将是比之前更严酷的围剿。
她需要一个真正高超的、能完全改变容貌气质的易容术。
而唯一的人选,就是青乌子!
可自从上次他和小疾臣将她从祭坛救出后,这两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
期间虽有流言说王室找到了“大彭氏后人”,但真假难辨,很可能是引诱她出现的烟雾弹。
永宁蹙眉沉思。青乌子此人,很有可能就是小彭祖,他背负着守护大彭氏的秘密,行事自有其章法,行踪飘忽不定,想要找到他……很难。
大考在即,她必须尽快找到他,或者……逼他出来!
她突然想起那幅被王室收走的帛画,那画本就是青乌子给她的,期间他对这幅画的执着,远超一切。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既然找不到你,那就让你不得不来找我!
她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她通过鬼街的关系,找到了几个手艺精湛、嘴巴却不算太严的丝绸画工和旧物仿制者。她描述那幅帛画的模样,要求他们以最快速度,仿制出五幅看起来极其古旧、但细节处又略有不同的“玄鸟帛画”赝品。要求只有一个,远看足以乱真,近看能看出似是而非,最重要的是,要散发出一种“古老”、“神秘”的气息。
然后,她精心编造了一段“谶言”,巧妙地嫁接在商人最熟悉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传说上。
“玄鸟负图,非止于商。火德既衰,木运始昌。彭祖遗秘,现于鬼巷。得之者,可明兴替,可续绝嗣。”
这段谶言,“玄鸟负图”直接指向帛画本身。 “非止于商”暗示玄鸟的启示不只针对商朝,动摇其天命唯一性。
“火德既衰,木运始昌”是火德象征商朝,木德象征周人熟悉的五行德运,周人尚木,暗指商运将衰,周运将兴,这是最致命的挑拨。
“彭祖遗秘,现于鬼巷”直接点出帛画与彭祖、与鬼街的关联。
“得之者,可明兴替,可续绝嗣”是赋予帛画巨大的政治价值和诱惑力,尤其是“续绝嗣”对某些权贵而言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给予重金,让那几个仿制画工的学徒,在不同时间、不同酒肆茶馆,“酒后失言”般地将这谶言片段零散地泄露出去,并神秘兮兮地暗示,似乎真有那么几幅古老的“玄鸟负图”在鬼街暗市中悄然流传。
同时,她将那五幅精心做旧的赝品,通过不同渠道,极其“偶然”地流入鬼街的暗市,并且故意制造了几起小规模的争夺和“鉴定”风波,让它们的存在变得确凿无疑。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玄鸟新谶”和“神秘古画现世”的消息,以比“鬼街阿言”更猛烈十倍的势头,瞬间引爆了整个殷都!
这已经超出了市井奇谈的范畴,直接触及了王朝天命、政治预言和权力更替的敏感神经。
王室震怒!
贞人集团惊骇!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所有人都想知道:谶言是真是假?古画何在?
“彭祖遗秘”又是什么?
鬼街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永宁则深居简出,一边小心翼翼地应付着王室关于“特旨”资格的后续核查,一边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她的目标出现。
她知道,只要青乌子还活着,只要他还关心大彭氏的秘密和那幅帛画,他就绝对无法忍受这幅画和与之相关的谶言以这种方式被糟蹋、被利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一定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