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来自辽国的“欢喜弥勒”,其诡异的笑容如同瘟疫,在边境几个村镇悄然蔓延。雨墨褪下了便于行动的胡服,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将自己重新变回那个看似只懂得钻研故纸堆的落魄文人。她的脸上,刻意营造出一种对世俗纷扰漠不关心的疏离,唯有眼底深处,藏着鹰隼般的专注。
集会地点在镇外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夜色如墨,唯有庙内闪烁的几点油灯,像坟地里的鬼火。空气中弥漫着信众身上粗劣的烟草、汗液以及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腻气息的香料味道。雨墨混在人群中,低眉顺目,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感受着那枚刻有奇异纹路的骨片带来的冰凉触感,这能让她保持绝对的冷静。
当那位被信众簇拥的“导师”开口时,雨墨的心猛地一沉。那声音带着明显的江浙口音,虽然极力模仿北地腔调,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软糯。缓缓抬头,借着摇曳的灯火,看清了那张脸——一张属于宋人的、略带浮肿的脸,眉宇间曾有的佛门慈悲早已被世俗的贪婪和某种狂热的献身感取代。他正在曲解《金刚经》,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解释为“宋室江山亦是虚妄,唯新佛东来方是真实”。
“是个还俗的宋僧,”雨墨回到烽火台,语气依旧平静,但语速稍快,“被辽人以重金和这套‘佛法新解’收买了,成了他们蛊惑人心的喇叭。”她甚至记下了那奇异香料的成分,怀疑其中混有能惑乱心神的药物。
包拯听完,沉默片刻。走到那幅简陋的边境地图前,手指在那座土地庙的位置轻轻一点,然后划过一道虚线,指向更深的辽境。“盯着他,但不必动他。”声音低沉而确定,“欲擒故纵。看看通过他,还能钓出哪些藏在淤泥底下的大鱼。尤其是……那位北院大王的身影。”
生铁的流向,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最终钻进了边境莽莽群山之中。展昭循着车辙与挑夫零星的描述,如同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追踪着猎物的气味。伤腿在崎岖的山路上发出无声的抗议,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道旧疤,在山林的阴影中显得愈发狰狞。
目的地是一座被遗弃的旧矿洞,入口隐蔽,但周围踩踏的痕迹和隐约的马粪味,揭示了这里的不同寻常。天色骤变,暴雨将至,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展昭借着最后的天光,潜伏在矿洞对面山坡的密林中,仔细观察。洞口有守卫,虽然穿着普通皮袄,但那挺直的身板和锐利的眼神,分明是西夏军中好手。
他像一块融入山岩的苔石,呼吸放到最轻,计算着守卫换岗的间隙,评估着潜入的可能性。然而,就在他微微移动,试图换个更好角度时,脚下的一块松动的石头,发出了极其细微的滚动声。
矿洞前,一个原本倚着山壁假寐的西夏斥候,眼睛骤然睁开,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两簇鬼火,精准地投向展昭藏身的方向。没有呼喊,没有预警,那斥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脱离岗位,拔出腰间的短刃,潜入了林地。
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掩盖了许多声音,也放大了某些直觉。
展昭知道自己暴露了。没有慌乱,甚至没有立刻撤退。他利用树木和地形,开始反向设置陷阱。解下腰间的绳索,在一个必经的隘口设下绊索;将几片边缘锋利的碎陶片,撒在厚厚的落叶下。动作因为腿伤而略显迟滞,但每一步都精准、冷静,带着一种与年龄和伤残不符的、近乎残酷的效率。
林间成了最原始的杀戮场。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土变得泥泞湿滑。那名西夏斥候是个高手,他像影子一样在林木间穿梭,试图锁定展昭的位置。
展昭靠在一棵粗大的杉树后,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混着汗水,滴进衣领。听着对方几乎被雨声掩盖的脚步声,判断着距离。三丈、两丈、一丈……就在对方即将绕过杉树的瞬间,展昭猛地发力,不是向前,而是向侧后方翻滚,同时手中的短刀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嗤啦——”
刀刃割破了皮肉,但对方反应极快,只是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口,短刃也同时递出,直刺展昭肋下。展昭拧身避让,伤腿却是一软,动作慢了半拍,肋部被刀尖划开,火辣辣地疼。
两人在泥泞中翻滚、搏杀,没有任何呼喝,只有粗重的喘息、兵刃碰撞的脆响、以及肉体被击中的闷响。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展昭的旧伤被牵扯,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凭借着一股悍勇和多年沙场积累的本能,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直指要害。
最终,展昭利用一个对方踩中陶片瞬间的失衡,猛地将其扑倒,用膝盖死死顶住对方的后腰,手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地抹过了对方的咽喉。温热的液体喷溅在他脸上,瞬间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
展昭瘫坐在泥泞中,靠着树干,大口喘息着,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疲惫。看着不远处那名西夏斥候逐渐冰冷的尸体,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这雨夜般的晦暗。简单包扎了一下肋部和手臂的伤口,挣扎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矿洞方向。
他知道,这里隐藏的秘密,远比几车生铁要重要得多。而他,必须带着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情报,活着回去。
林间的杀戮悄然落幕,只有暴雨依旧肆虐,仿佛要洗净这人间的一切罪恶与痕迹。而榷场那边的包拯,正在等待着他的归来,等待着一块可能揭示“断龙计划”最终目的的关键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