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碾过村口石桥时,车辕上凝结的血珠簌簌落入雪中。舒玉正蹲在院角喂灰兔,忽听得西厢传来瓷碗碎裂声——元娘扶着门框僵在门口,羊水顺着青色裙裾淌成蜿蜒的溪。
“阿娘!”
舒玉的尖叫惊飞了枣树上的寒鸦。
颜氏从灶房冲出时,元娘倚着门框坐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门框木纹。血渍在素色裙面洇开,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正房顿时乱作一团。刘秀芝踢翻针线筐奔来,见元娘身下血迹吓得声音都劈了:
“阿娘,怎么办?”
“秀芝,快烧热水!当家的你去请王婆子!”颜氏慌忙说道
杨老爹哆嗦着往腰间系草绳:
“我去套车接稳婆!”
杨老爹一时竟忘了骡车被杨大江兄弟赶进山了。杨老爹夺门而出,匆匆叫来了王婆子。
王婆子摸上元娘高耸的腹顶,冷汗顺着皱纹淌,
“颜妹子,你儿媳妇这胎位是横的,身子又娇弱怕是凶险啊!”
舒玉被挤到墙角,看着大人们苍白的脸,突然想起这是古代,以现在的医疗水平,生育就是一道鬼门关。三岁的身体限制不住三十岁的灵魂,她扑到元娘身边握住元娘冰凉的手:
“阿娘别怕,吸气——呼气——”
“毛毛让开!”刘秀芝拽开她时,院门轰然洞开。
杨大川背着昏迷的兄长跌进来,后头跟着辆吱呀作响的板车。张豹跟着杨家兄弟进来,抬眼撞见这修罗场,手中提着的火狐掉在地上。
“造孽啊......”杨老爹看着长子血肉模糊的胳膊,终于瘫坐在雪地里。
舒玉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柴火烟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刷过的急救视频在脑中飞闪,却不知道此刻有什么是能用上的。她突然冲向板车旁站着的张豹,揪住张豹的羊皮袄:\"张家叔叔,张虎叔叔也受伤了。你家请了大夫对不对?\"
张豹下意识护住腰间药囊。身后的马车上车帘微动,裹着灰鼠裘的老者探出身,左耳三枚银环在雪光里幽幽发亮——正是秘密给张家看诊二十年的巫医哈斯。
“求您先看我阿娘!”舒玉重重磕在冻土上,“小娃娃要憋死了!”
哈斯望向昏迷的杨大江,枯枝般的手突然被滚烫小手抓住。三岁女童眼里迸发的求生欲令他心惊,鬼使神差地,他抽出了麂皮针包。
产床是用门板临时搭的。哈斯捻着三寸银针转向颜氏:\"保大保小?\"
“都要保!”舒玉扒着门框嘶喊。“若实在不行,就保大!”
“对……对…… 我们保大!”颜氏哽咽着。
“先生,保大!无论如何请您保住元娘的性命!”杨老爹紧紧握着烟袋也开口说道。
哈斯诧异地看了眼够不着门栓的女娃,银针已闪电般刺入元娘合谷穴。元娘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喉间溢出痛吟。
“热水!布巾!”哈斯用生硬的官话厉喝。舒玉愣怔间,脑中突然浮现大学选修的蒙医课——“横位难产可配合至阴穴艾灸!”(纯属虚构哈~)
“我知道有个穴位!”她拽住哈斯衣摆比划,“脚趾外侧,离指甲角一分处!”
老巫医浑浊的眼骤然清明。艾绒点燃的刹那,舒玉被刘秀芝拎出产房:
“小祖宗你先别添乱!”
暮色染窗时,一声微弱啼哭刺破焦灼。舒玉蜷在门口数到第五百只羊,心口突然剧痛如刀绞。意识模糊前,她瞥见哈斯捧着个发紫的女婴拍打,颜氏剪脐带的手抖得不像话。
剧痛中似有白光涌现。再睁眼时,青砖小院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里,百年银杏树冠擎天如伞,树下半亩药田飘着奇异清香。舒玉踉跄扑向雕花木门,铜锁却纹丝不动。
“有人吗?”回音在粉墙黛瓦间荡开。东墙根忽然传来水声,青石砌就的方井泛着粼粼波光。她踮脚张望,井水竟映出产房景象——元娘唇色惨白如纸,哈斯正在她百会穴施针。
“阿娘!”舒玉伸手去捞幻影,指尖触到井水那刻,剧痛再度席卷全身。睁开眼时,额角还沾着产房的血腥气。新生儿的啼哭近在耳畔,王婆子正啧啧称奇:\"早产丫头竟比足月的还康健!\"
元娘气若游丝地搂着襁褓:\"方才......方才好像听见毛毛哭了?\"
满屋人齐刷刷看向墙角。舒玉缩在阴影里,掌心还残留着井水的凉意。
哈斯收拾好药箱时,突然用生硬的官话说:\"女娃娃们命星太亮,当心招来阴鸷之物。\"银耳环随着摇头叮当作响,\"今夜若发热,取井水兑柳枝灰喂下。\"
舒玉盯着他袍角隐约的狼头绣纹,想起了自己那受伤的便宜爹再次开口:
“老伯伯,能不能也帮我阿爹看一下?我阿爹到现在还没醒呢?”
“你个女娃娃倒是胆大!”哈斯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走。
院中等待的张豹听见此话连忙道:
“毛毛,先生已经给你阿爹看过了。你阿爹是失血太多加上脱力才昏睡的。”
听到此话舒玉尴尬到脚趾扣地。
杨老爹对着哈斯深深一拜后,直起身子,眼眶泛红,满是恳切地说道:
“先生,您的大恩大德,我杨家无以为报。稍后让我家老婆子整治些酒菜……”
哈斯转过身摆了摆手:
“杨老哥,今天要赶回县里酒菜就不必了。”
颜氏和刘秀芝对视一眼,婆媳俩默契十足,连忙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两人端着一个包裹出来,里面是精心准备的干粮、卤好的肉和先前舒玉闹着要的烘肉干。
颜氏走上前,将包裹递向哈斯,眼中满是感激:
“先生,您不肯留下吃饭,这路上的吃食您可一定要收下。好歹能垫垫肚子。”
舒玉也拉着哈斯的衣角,仰着小脸,软糯地说道:“老伯伯,您就收下吧~”
杨老爹也拿出了家中仅剩的三两银子递给哈斯做诊金:“老汉知道这三两银子不足以支付先生的诊金,只是现在家中穷顿。先生放心等来年开春,老汉必定把剩下的诊金送到县里。”
哈斯看着眼前这婆媳俩真挚的模样,又看看旁边的杨老爹,实在无法拒绝这份沉甸甸的情谊,只好接过包裹,感慨道:
“杨老哥,诊金就不必了。你们一家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日后若是我有需要,你们也帮我一回就好。”
杨老爹连连点头,对着哈斯千恩万谢。目送着哈斯与张豹上了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