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蒸腾的枣花馍香气还未散尽,钱师父已经捧着第三个馍馍往嘴里塞,活像饿了三天的灶王爷。老头腮帮子鼓成松鼠,含糊不清地夸道:
“嫂子这手艺,就是给皇帝老儿当御厨都使得!”
“师父慢些吃,灶上还有呢。”
颜氏笑着又往他碗里夹了块腌黄瓜,
“您再尝尝这个,秋里新腌的。”
杨大川看得直嘬牙花子:
“师父您悠着点,别把碗啃了。”
话音未落就挨了刘秀芝一记眼刀,差点被玉米粥呛着。
饭桌上碗筷刚撤,钱师父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账本,“啪”地拍在桌上。惊得糯米窜上房梁,尾巴扫落几缕积灰。钱师父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咱也别光乐呵了,趁着大伙都在,咱来合计合计年后办窑的事儿。”
杨老爹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钱老弟,你给咱们合计合计这个窑怎么个办法?”
“建窑要五十两打底。”
老头沾着茶水在桌上画圈,
“这搭窑,就得花上一笔银子,请几个手艺好的工匠,材料也不能差,怎么着也得十五两,釉料二十两,柴火五两,剩下十两留着雇短工。”
说着又掰碎个枣花馍当模型,
“这窑要依山而建,得先清出片平地......”
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滋啦”灭了:
“五十两?”
“这还没算烧坏的胚子。”
钱师父捻着胡须上的馍渣,
“头三窑能出三成成品就算祖宗保佑。”
满屋倒抽冷气声里,舒玉突然举手:
“咱们可以先烧粗陶呀!釉料贵就先不施釉,等攒够钱再......”
“小丫头懂什么!”
钱师父绿豆眼瞪得溜圆,
“粗陶卖不上价,还不够柴火钱!”
“师父莫急。”
杨大江把闺女抱到腿上,
“您接着说。”
“最省钱的方子......”
老头突然压低嗓门,
“用野人沟的红胶土配河滩细沙,能省五两釉料钱。”
颜氏掰着手指头算账:
“眼下咱家满打满算二十两现银,还要留十两春耕买种子......”
“要不先把包子铺停了?”
杨大川刚开口就被媳妇拧得龇牙咧嘴。
“停个鬼!”
刘秀芝柳眉倒竖,
“没见集上多少跟风卖包子的?咱歇半月,客人全跑光了!”
颜氏摩挲着茶碗沿儿叹气:
“要不我回娘家......”
“不成!”
杨家父子异口同声。杨老爹烟杆敲得梆梆响:
“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求那起子白眼狼!”
舒玉趁机钻进钱师父怀里撒娇:
“师父~您看这样成不成?咱们白天卖包子,晚上挖窑洞。等开春农忙时......”
“你当我是土地公公啊?”
钱师父胡子翘得老高,
“挖窑洞是手艺活!得先祭窑神、测方位......”
杨大川突然拍案而起:
“我去县里钱庄......”
“你敢!”
刘秀芝抄起扫帚,
“九出十三归的印子钱也敢碰?”
满屋鸡飞狗跳间,舒玉扒着钱师父耳朵嘀咕:
“咱们可以分期施工呀!先搭个小窑练手,等包子铺赚了钱再扩建......”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突然放光:
“这小机灵鬼!”
说着从靴筒掏出炭笔,在账本背面刷刷画起来:
“先挖个三丈窑,能省十两银子!”
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重新亮起来:
“要多少时日?”
二十个壮劳力,半个月能成。”
钱师父突然泄了气,
“可眼下哪有人手?”
刘秀芝把扫帚一扔突然开口:
“我会赶车,我可以去卖包子。家里的活,等嫂子出了月子,也能帮着干些。做不了的,我卖包子回来再干。”
“只是……我不识字,记不了账。要是客人买的包子多,我也怕算不清数,得阿娘跟我一起去。”
颜氏连忙摆摆手:
“我认得字也不多,怕是做不了这记账算账的事儿。”
“我白日卖包子,夜里能挖两时辰。”杨大川抢着说。
“当自己是铁打的?”
颜氏急得直瞪眼,冲着杨大川的背心就糊了一巴掌。
舒玉憋着笑看小叔吃瘪,冷不防被杨大江点名:
“毛毛会记账呀!”
“那是当然啦!”
小丫头窜到炕头翻出本黄历,
“您看,这是卖包子的账本。”
歪歪扭扭的字迹爬满纸页:正字记数,圈圈代铜钱,前头划个短线表示赊账。
钱师父眯着眼辨认:
“二十六 ,肉馅五十个,菜馅三十......这王八是啥?\"
“王麻子欠的三文钱呀!”
舒玉理直气壮,
“画个王八提醒他赖账!”
满屋哄笑震得窗纸哗哗响。杨老爹烟锅一指:
“往后包子铺的账房就是你了!”
“且慢!”
颜氏拎起小孙女晃了晃,
“娃才多大?集上人多眼杂......”
“我跟婶婶去呀!”
舒玉抱住刘秀芝大腿,
“我这些天不光记账,还能吆喝呢!”
刘秀芝被晃得头晕:
“成是成,就是这包子不够卖......”
“咱们在县城租个铺面呀!”
舒玉眼睛亮晶晶的,
“前店后厨,现包现蒸,还能卖粥汤......”
“租金不是钱啊?”
杨老爹烟杆敲她脑门,
“顾头不顾尾!县里的铺子那日我问了问一个月没有一两银子下不来。咱先在集上卖一段时间再看吧!”
“租个铺子也不是......”
杨大川刚开口就被老父亲瞪回去。
“就这么定了吧!”
杨大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坚定的说道,
“明儿先在后院搭个棚子吧,在砌个灶专门蒸包子,省得阿爹天天烫得睡不着!”
“就是就是,我都说了好几次了。每次蒸包子阿爷都去柴房睡,太辛苦了。”
舒玉也跟着喊道。
“过年前我就说了在砌个灶,阿娘不叫我说!”
颜氏拿起鸡毛掸子敲了敲杨大川的胳膊:
“搭棚子不要钱?”
“用旧年拆房的木料!”
杨大川边躲边喊,
“干麦秸混泥砌墙,花不了几个钱!”
“毛毛都说行!”
杨大川趁机躲到侄女身后。
颜氏笑骂着扔了鸡毛掸子:
“那也的等过了初八!哪个好人家大正月里动土啊!”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爬上了头顶,到了晌午时分。颜氏起身,准备去灶房做午饭。
“阿娘,我来帮您。”
刘秀芝也跟着起身。颜氏正和刘秀芝一边忙活一边小声嘀咕呢。
“秀芝,阿娘想跟你商议个事儿……”
“元娘身子骨弱,我想着让她坐个双月子,好好养养。”颜氏一脸不好意思地说。
刘秀芝爽快的点头表示同意:
“阿娘,您说得对。大嫂的身子骨也太差了,趁这个机会好好养养也好。”
“好孩子,你放心。等你有了娃,阿娘也给你伺候双月子!你俩都一样,阿娘谁也不偏!”
“阿娘!我……”
刘秀芝羞红了脸。正说着,杨大江走了进来,听到她们的话,忍不住笑了:
“元娘还不知道呢,天天盼着出月子。等她知道要坐双月子,不知道会不会气哭了。”
颜氏瞪了他一眼:
“你这小子,可别乱说!等过些日子,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她说。”
杨大江连忙摆手:
“我哪敢啊!我就说说。”
东厢里,元娘给舒婷换了块尿布,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的阳光,心情格外舒畅。
“元娘,你醒啦?”
颜氏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阿娘,麻烦您了,天天给我做饭。”
元娘感激地说。
颜氏坐在炕沿,把鸡汤递给元娘:
“快喝吧,补补身子。”
元娘接过鸡汤,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
“阿娘,我听外面这么热闹,大伙在商量啥呢?”
“还不是年后的事儿,办窑、种庄稼、包子铺,一大堆事儿呢。”
元娘有些愧疚:
“我整日躺着啥忙都帮不上。”
颜氏连忙安慰她:
“你好好养身子,就是帮大忙了。等你出了月子……在跟着忙活也不迟。”
颜氏顿了顿,没把坐双月子的事儿说出来。
元娘点了点头:
“阿娘,您放心,等我出了月子,一定多帮家里干活。”
“你吃完了就好好休息,等会我来拿碗。”
颜氏脸上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飞快的回了灶房。
元娘对着手指头数日子:
“还得熬个七八天......”
忽然灵光一闪,摸出针线筐准备绣帕子——多攒些绣活,好歹能贴补家用。
东厢窗纸上,元娘穿针引线的剪影忽然顿住——襁褓里的舒婷正攥着绣线往嘴里塞。年轻的母亲慌忙去夺,却见女儿露出个无齿的笑容。
元娘沉浸在女儿对她微笑的喜悦中,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迎来坐双月子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