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没工夫骂他,把破麻袋一扔,打着手电就扑了上去。“建国,打下手!小兵,滚一边看着!好好看,看你这篓子捅得多大!”
他拆开缸盖,一看,好家伙,王小兵这愣头青,估计是扳手用错了,使劲又莽,把固定缸盖的螺栓拧断了一颗在里头,还把结合面给刮花了,怪不得漏气漏水彻底趴窝。
“蠢货!这玩意能硬拧吗?得用扭矩!没扭矩扳手也得凭手感!”二蛋一边骂,一边飞快地操作。他让张建国举着手电,自己拿出细钻头、反牙丝锥,小心翼翼地处理那断螺栓。额头的汗滴进眼睛里,杀得生疼,他都顾不上擦。
公社的李队长抱着胳膊在旁边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二蛋知道,光修好不行,态度得到位。他一边修,一边吼王小兵:“看见没?这断茬怎么取?这刮花的面怎么用油石打磨?这垫片怎么装?这都是学问!是让你用来换鸡蛋的?是让你用来给集体添麻烦的?”
王小兵缩着脖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回是真知道怕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断螺栓取出来,清理了结合面,换了新垫片,重新装上。二蛋摇动摇把,拖拉机突突突地响了起来,虽然还有点杂音,但总算能动了。
李队长脸色稍缓,但语气还是硬:“修是修好了,可耽误的工呢?坏了的零件呢?”
二蛋把王小兵揪过来,按着他脑袋给人家鞠躬:“李队长,对不住!是我没教好徒弟!零件我们赔!耽误的工…我们爷仨,明天…不,现在就开始,帮公社干点零活,能抵多少抵多少!剩下的,我工资本就不高,分期扣,行不?保证还清!”
他话说得诚恳,姿态放得低。李队长看了看修好的拖拉机,又看了看一脸后怕的王小兵和满头大汗的二蛋,重重叹了口气:“唉…算了,看在雷师傅你手艺好、态度也好的份上,零件钱赔了就行。工…就算了,以后管好你徒弟!”
二蛋千恩万谢,又让王小兵磕了个头保证再也不犯。总算把公社这边的火暂时扑灭了。
爷仨连夜往回赶,二蛋累得眼皮直打架,但脑子里那根弦还绷着——厂里那铣床还等着呢!
回到城里,天都快亮了。二蛋没回家,直接钻进了小棚子。他把从留声机上拆下来的发条拿出来,根据记忆里那苏联铣床结合子的尺寸,用炉火加热,凭着手感和有限工具,小心翼翼地弯制、淬火、打磨…张建国在一旁帮着拉风箱、递工具,困得东倒西歪。
“师傅…这能行吗?发条硬度够吗?”张建国担心地问。
“够不够,试试才知道!总比干等着强!”二蛋眼睛通红,全神贯注。他还真把那破留声机的喇叭头子带来了,接上电线电池,放在旁边,循环播放着《东方红》。“播点响动,提提神!也让这自制零件沾点‘红色能量’!”他苦中作乐地嘟囔。
天蒙蒙亮时,一个看起来有点粗糙、但尺寸大概其差不多的替代结合子做好了。二蛋揣上它,又拿了那包“德国电疗仪”的材料——其实就是个旧烙铁、几条干净毛巾和盐水——急匆匆往家赶。
家里,徐兰一晚上没合眼,守着哼哼唧唧的雷大炮。老头胳膊肿得老高,疼得直吸凉气。
二蛋冲进屋,也顾不上多说,把烙铁插电加热,毛巾用盐水浸湿。“爹,忍一下,德国进口的电疗仪,专治跌打损伤!”
雷大炮疼得迷糊,也没听清是啥,就觉得二蛋把那热烙铁隔着湿毛巾在他肿痛的胳膊上来回熨烫(其实就是热敷),一阵阵热力透进去,疼痛感居然真的减轻了一些。(其实就是热敷促进血液循环)
“哎…哎哟…轻点…这德国玩意儿…劲儿还挺大…”雷大炮哼哼着,居然慢慢睡过去了。
徐兰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能行吗?”
“问题不大!土法子,顶一阵!等天亮了再去医院拍片子!”二蛋抹了把汗,心里也没底,但只能先这样。
安顿好家里,他一口东西没吃,灌了瓢凉水,揣着那发条做的零件就往厂里跑。张建国咬着牙跟在他后面。
三车间里,设备科长和车间主任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悠呢。看见二蛋,像是看见了救星。
“二蛋!咋样?有办法没?”
“死马当活马医!”二蛋喘着粗气,爬上那台苏联铣床,拆开外壳,把他那土造结合子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合上电闸。电机轰鸣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传动部位。
一开始有点咔咔的异响,吓得二蛋冷汗又出来了。但很快,异响消失了,传动轴平稳地旋转起来!虽然声音比原来似乎尖细了一点,但它确实转了!机床恢复了运转!
“成了!嘿!真成了!”车间主任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设备科长也长出一口气,使劲拍着二蛋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这都能让你鼓捣出来!立了大功了!”
二蛋腿一软,差点从机床顶上出溜下来。这一晚上,太他妈刺激了。
傍晚,天儿刚擦黑,院里飘着熬白菜的味儿,混着点煤烟子气。雷二蛋叼着根草棍,蹲在自家门廊底下,瞅着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工业券发愁。
“三张……就差三张!”他嘬了下牙花子,声音含混不清。
小妹雷小燕蹦跶过来,脑袋凑近:“二哥,瞅啥呢?票票能换糖吃吗?”
“去去去,就知道吃。”二蛋顺手胡噜一把她脑袋瓜,“这可是工业券,大用处!你哥我想整个自行车,就差这三张票子,卡脖子了这叫。”
“自行车?”小燕眼睛唰地亮了,“就前院李叔那种,大杠的!噔铃噔铃那个?”
“嗯呐。”二蛋叹口气,“有辆车,多美气。上班省腿,休息日还能驮着妈和小姨去趟北海公园溜溜。可现在,没票,抓瞎。”
屋里,老妈徐兰正拾掇碗筷,听见这话,探出头:“我说二蛋,你就甭琢磨那没影儿的事了。厂里分票啥时候轮得到咱后勤?老老实实腿儿着吧,锻炼身体!”
老爹雷大炮在屋里吭哧吭哧喝着棒子面粥,声音嗡隆隆传出来:“小子!没票就想辙!光蹲那儿唉声叹气,能叹出票来?咱爷们儿是干啥的?搞技术的!脑子活泛点!”
这话像个小火星,噗嗤一下把二蛋脑子里那点蔫儿坏点着了。他猛地站起来,眼睛眯缝着,那股子懒散劲儿一扫而空。
“对啊……没票,咱还不能自个儿攒一个?”
“攒?”小燕歪着头,“自行车也能攒?像你上次攒矿石收音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