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二蛋反倒镇定下来了,梗着脖子,“地方是不大,但收拾出来肯定不错!冬暖夏凉!还离厂近!关键是——不要钱!”
最后这三个字打动了徐兰。是啊,不要钱!在这蚂蚁腿都是肉的年代,还有比这更实在的吗?
“行!库房就库房!”徐兰一拍大腿,“明天我就去看看!好好归置归置!”
就在这时,院外合作社的风力磨坊正在夕阳下悠悠转动,金色的玉米粉末随风飘散,像撒下一片细碎的金子。雷大炮拿着烧红的烙铁,正给新打好的一批多功能农具连接件烙上“雷”字标记,刺啦一声,青烟冒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和铁腥气。
雷小燕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跑回屋,拿出她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二蛋手写的《家庭实用技术生存守则》,翻开最后一页,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崭新的、盖着红章的结婚申请表夹了进去。
然后,她抬起头,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看满脸通红的二哥,又想象了一下未来二嫂的样子,突然扯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
“二哥二嫂——”
“你俩的‘公差配合’……达标没?”
“噗——!”正在喝水的二蛋直接喷了。
“死丫头!胡吣啥!”徐兰笑骂着作势要打。
苏梅刚好这时候走到院门口,想来问问二蛋的意思,正好听见这句,臊得“啊呀”一声,脸红得像块红布,扭头就跑。
二蛋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撒丫子就追了出去,嘴里还喊着:“苏梅!苏梅!你别跑啊!听我解释!那小丫头片子就是瞎咧咧!”
院子里,只剩下笑得直不起腰的徐兰,不住摇头的雷大炮,还有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啥的雷小燕。
夕阳西下,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风力磨坊的金粉还在空中飘啊飘。那本合上的《生存守则》里,崭新的结婚证申请表上的墨迹还没干呢。
下班铃响得震耳欲聋,雷二蛋把最后一本技术手册放好,拍了拍手,把灰拍掉。“得嘞!”他嘟囔一句,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库房。
夕阳把轧钢厂的烟囱照得老长,影子都快拉到天边去了,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子铁锈和煤灰混合的味道。
他也不着急回家,脚一拐,就奔着废料堆去了。
他那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几个被拆下来的破旧钟表齿轮和一小段废弃的自行车链条上。
“嗯,这波不亏。”他麻利地把东西揣进挎包,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往家走。
心里头那点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技术科是站稳了,可人生大事还悬着呢。对象苏梅,街道办旁边小学的代课老师,人长得俊,脾气也好,最关键的是,能忍了他这逮着啥都想拆吧拆吧再组装的毛病。俩人处了也有一年多了,是时候往前迈一步了。
可这年头,求婚?咋求?学那老毛子电影里单膝跪地念诗?二蛋自己先起一身鸡皮疙瘩。买戒指?金贵不说,票哪弄去?再说了,忒俗,不符合他雷技术员的气质。
“得用咱自个儿的办法。”二蛋一跺脚,主意定了。
回到家,97号院飘着饭香。老妈徐兰正在灶台边忙活,看见他回来,眼皮一抬:“哟,大技术员下班了?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小妹小燕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二哥二哥!今天考试我得了满分!”
“嚯,真厉害!赶明儿二哥给你做个自动削铅笔机庆祝庆祝?”二蛋乐呵呵地胡噜一下她的脑袋。
“又瞎许愿!”大妹小玲从屋里出来,端着碗筷,嘴上嫌弃,眼里却带着笑,“上回说的自动写作业机还没影呢。”
老爹雷大炮坐在桌边,拿着个小酒盅正滋溜呢,看见二蛋,哼了一声:“磨磨唧唧,全家人等你一个。咋的?厂里离了你这技术大拿转不动了?”
二蛋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哪能啊爹,离了您这七级大工匠,那轧钢厂才转不动呢。我这不是给您淘换好东西去了么。”说着把挎包里的齿轮拿出来显摆。
雷大炮接过来,对着灯光眯眼一看,“啧,磨损有点大,不过淬火还行。凑合用吧。吃饭!”
饭桌上,一如既往的热闹。老妈说着街道办的八卦,谁家吵架了,谁家又领了补助;老爹吹嘘着今天又攻克了啥技术难关;两个妹妹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事。
二蛋扒拉着饭,心里那点事滚了好几滚。等吃得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那啥,爸,妈,跟你们汇报个事儿。”
全家目光唰地集中过来。
“我寻思着……我跟苏梅也处了挺久了,想……把事儿定了。”二蛋难得有点磕巴。
徐兰眼睛一亮,饭碗一放:“好事啊!早该定了!苏梅那姑娘多好!打算咋办?啥时候去人家提亲?彩礼咋算?三大件咱家这可……”
“停停停!妈,您先别急。”二蛋赶紧打断老妈的连环问,“提亲肯定得去,规矩我懂。就是这求婚……我得先自个儿来一下。”
“求啥婚?”雷大炮瞪眼,“我俩那会儿,你姥爷一点头,我拎着二斤点心就把你妈接回来了!”
“老黄历了爹!”小玲插嘴,“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得有点仪式感。”
“仪式感能当饭吃?”雷大炮嘟囔,但没再反对。
徐兰倒是来了兴趣:“你小子有啥歪点子了?我可告诉你,别整那些幺蛾子,把人家姑娘吓着。”
“放心吧妈,保证是高科技,有惊无喜!”二蛋一拍胸脯,“问题不大!”
接下来的几天,二蛋一下班就钻自己那小工具间里,叮叮当当,神神秘秘。家里人都习惯了,只有小燕时不时扒门缝,被二蛋用糖块哄走。
周末,二蛋约了苏梅来家,美其名曰“请教几个机械制图问题”。
苏梅来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列宁装,辫子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账本——她兼着学校后勤的账。
“啥问题还能难住你雷技术员?”苏梅笑着问,眼睛弯弯的。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苏老师快请进。”二蛋把人让进自己屋。
屋里不大,收拾得倒还算利索,就是桌上摊着一堆零件和图稿。二蛋心怦怦跳,表面还得装淡定。他拿出那个他鼓捣了好几天的小玩意儿——一个用旧缝纫机头、齿轮组和那截自行车链条拼凑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喏,苏老师,帮帮忙,看看我这个自动绘图仪,这传动比老是算不对,画出来的线歪歪扭扭。”二蛋指着那玩意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苏梅果然被吸引了,放下账本,凑过去仔细看:“你这想法挺巧啊,用缝纫机的针头运动改的?链条传动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