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么一闹,街道办再也没敢来打97号院屋顶那点菜的主意。其他院听说后,也暗暗叫好,学会了哭穷卖惨。王主任后来见了徐兰,都绕着道走。
街道摊派的风波,靠着二蛋的“老六”算计和小燕的“出色演技”,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搪塞了过去。
屋顶菜园里那点可怜的绿色,算是保住了大半,虽然离能敞开吃还差得远,但偶尔摘几片嫩叶子下到糊糊里,碗里好歹能见点绿意,心里也跟着透点亮。
日子像磨盘,沉重又缓慢地往前碾。眼看就到了八月中,一个对于雷家来说,有点特殊又有点奢侈的日子——雷小燕的生日。
要是搁往年,徐兰怎么也得想法子给老闺女擀碗面条,卧个鸡蛋,条件再好点,说不定还能去合作社称一小块鸡蛋糕,那玩意儿又香又甜又软和,是孩子们梦里才敢想的好东西。
可今年,甭说鸡蛋糕了,就是白面面条都成了奢望。粮食定量卡得死死的,细粮票更是金贵得能攥出水来。鸡蛋?那得碰运气,还得有票,市价都快赶上半个月的口粮钱了,谁家吃得起?
一大早,雷小燕就醒了。小姑娘心里惦记着日子,眼睛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可看着桌上照例是一锅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黑乎乎的代食品球,那点亮光又悄悄黯了下去。她没吭声,乖乖地爬上凳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只是时不时拿眼偷瞄她妈和她哥。
徐兰心里跟明镜似的,难受得像针扎。她摸摸小燕枯黄的头发,强笑着说:“咱小燕又长大一岁了,真好。等晚上,妈给你煮粥时多抓一把米。”
这话苍白得连她自己都不信。多抓一把米?米缸都快见底了。
雷大炮闷头喝粥,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他是家里最疼小闺女的,可眼下这光景,他一个七级大工匠,愣是掏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给孩子过生日。
二蛋把妹妹那点小失落全看在眼里。他几口扒拉完自己的粥,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然后一抹嘴:“小燕,等着哥,哥给你变个戏法!”
“啥戏法?”小燕抬起头,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一点好奇的火星。
“变个……鸡蛋糕的戏法!”二蛋说完,扭头就钻进了他的“实验室”兼小厨房。
鸡蛋糕?屋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徐兰跟过去,担心地问:“二蛋,你可别胡闹,哪来的鸡蛋啊?”
“没有鸡蛋,咱还不能做个‘蛋’出来?”二蛋头也不回,已经开始翻箱倒柜。
他记得以前在哪本杂书上瞟过一眼,说可以用豆浆加点东西,能凝固成像蛋清一样的东西。石灰水!生石灰和水反应后,取上层清液,那玩意儿是碱性的,能点豆腐,说不定也能让豆浆凝固!
“妈,咱家还有豆子吗?”二蛋问。
徐兰从一个小布袋底抖搂出最后一小把干瘪的黄豆:“就这点了,还是去年攒的,准备生豆芽的。”
“够了!”二蛋接过豆子,赶紧用水泡上。又找来一点生石灰(以前刷墙剩的),小心地兑水,制取澄清的石灰水。
另一边,甜味剂也是个问题。糖是想都别想。糖精还有一点点,但光有糖精的甜,死甜,不好吃。二蛋想起地窖里还有几个前阵子挖回来的甜菜疙瘩,这玩意儿齁甜,就是有股土腥味。
他把甜菜疙瘩洗干净,剁碎了放锅里熬,熬出深红色的、带着一股奇怪味道的糖浆。熬好后,用纱布过滤了好几遍,尽量去掉渣滓和怪味。
豆子泡涨了,用小石磨磨成浓豆浆,过滤。然后,关键一步来了。二蛋小心翼翼地将澄清的石灰水,一点点滴入热豆浆里,一边滴一边快速搅拌。渐渐地,豆浆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絮状的凝固物!
“成了!”二蛋低呼一声。虽然不像真正的蛋液,但至少是一种凝固体!
他把这“代蛋液”和甜菜糖浆、一点点糖精、还有最后一点宝贵的棒子面混合在一起,搅和成一种黄褐色、黏糊糊的面糊。看着……实在不怎么像蛋糕糊。
没有烤箱,就用蒸的。徐兰帮忙把面糊倒进一个破搪瓷碗里,盖上盖子,放在蒸笼上蒸。
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豆腥、甜菜和石灰的古怪味道。雷大炮抽抽鼻子,皱着眉:“这能好吃?”
雷小玲推推眼镜,冷静分析:“从化学角度看,蛋白质变性和糖类焦化反应可能产生了类似烘焙的风味物质,理论上……”
“哎呀姐,你就说能不能吃嘛!”小燕眼巴巴地望着冒着热气的蒸锅,咽了口口水。
蒸了得有半个多钟头。揭开锅盖,一股更浓烈的怪异甜香扑面而来。碗里的东西凝固了,成了深黄褐色的一块,表面坑坑洼洼,看着……更像一块发糕,还是颜色不太对的那种。
二蛋心里有点打鼓,小心地把那块“蛋糕”扣出来。样子是真寒碜。
“生日快乐,小燕。”二蛋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蛋糕”递到妹妹面前。
小燕却眼睛亮晶晶的,一点没嫌弃。对她来说,只要是哥“变”出来的,还是给她过生日的,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哥,蜡烛呢?”小燕仰起脸问。她见过别人家过生日吃蛋糕,要插蜡烛吹灭的。
蜡烛?这玩意儿更是稀罕物。二蛋一拍脑袋:“有!等着!”
他跑回屋,从抽屉里翻出几根过年剩下的、红头火柴。拿小刀小心地把火柴头刮掉大部分,只留下一点点,然后插在那块寒碜的“蛋糕”边缘。
“这就是蜡烛!”二蛋宣布,“来,许个愿,然后哥帮你点!”
小燕郑重其事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小声嘀咕:“愿……愿明天粥能稠一点……愿爹的腿不肿了……愿哥能变出更多好吃的……”
听着妹妹朴素的愿望,大人们心里都酸酸的。
该点“蜡烛”了。可火柴怎么点?直接划着了凑上去,那不就烧没了?
二蛋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他找来一块旧镜片(不知道又从哪个破烂上拆下来的),走到门口,对着下午西斜的太阳,调整着角度。
一束明亮的阳光被镜片聚焦成一个小小的、刺眼的光点。二蛋小心翼翼地将光点对准了火柴头上那一点点残留的红磷。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