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的时候,厂书记还真陪着几个上面下来检查的人进了车间,指指点点。走到这片时,书记一眼就看见雷大炮了,笑着打招呼:“老雷,琢磨这大家伙呢?咱厂可就你这老将能降得住它了!”
雷大炮赶紧站起来,还没想好咋说,旁边的孙组长就插嘴了:“书记,雷师傅最近……眼神可能不太好,精细活儿有点吃力,正让他休息休息。”
书记脸上的笑淡了点。
就在这时,雷大炮也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想起儿子的话,下意识地就接了句:“休息啥,这老伙计歇够了,该起来动弹动弹了。书记您瞧着,我活动活动筋骨,给它松松螺丝。”
说着,他真就拿起脚边的工具箱,打开,抽出几样常用的扳手、螺丝刀,走到机床侧面,摸索着找到检修口,拧开几个盖板。他也不看图纸——其实也没图纸可看,全凭记忆和一双手,探进去,盲拆!
那双刚才还有些抖的手,一碰到冰冷的、熟悉的钢铁,瞬间就稳了。哪里是螺丝,哪里是卡扣,哪个先拆哪个后卸,全在脑子里印着。拆下来的零件,他顺手就在地上摆开,顺序、朝向,一丝不差。
周围渐渐围过来一些人,包括那个孙组长,都看呆了。这老师傅,真邪门!
书记看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这经验,宝贝啊!”
拆了一小部分,雷大炮又当着众人的面,咔咔咔地给装了回去,严丝合缝。最后啪一声合上盖板,拍了拍机床外壳:“零件没缺,就是里头有点锈,得上油了。弄好了,还能再干十年!”
书记哈哈大笑,用力拍着雷大炮的肩膀:“好!好!老雷,宝刀不老啊!”他转头对孙组长说,“小孙啊,技术要革新,经验也很重要!像雷师傅这样的老师傅,是咱们厂的财富!要尊重!怎么能让财富休息呢?”
孙组长脸一阵红一阵白,喏喏称是。
等领导走了,雷大炮还站在那台“喀秋莎”旁边,腰板挺得笔直。
下午,厂办就下了个通知,调七级钳工雷大炮同志兼任厂技术质量顾问,主要负责疑难杂症的技术指导和年轻工人的培训,特别是那几台老进口设备的维护。工资待遇不变。
下班铃声响起,雷大炮如释重负地走出厂门,仿佛身上的重担一下子被卸去了一般。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阴沉的天气似乎也变得明朗了一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工作服口袋里的东西,那是儿子硬塞给他的一个怪模怪样的游标卡尺,上面还加了个放大镜片。雷大炮咂了咂嘴,心里不禁感叹道:“这小兔崽子……”
天气异常炎热,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那声音让人感到心烦意乱。院子里的地面被太阳暴晒得滚烫,仿佛能把人的脚面都烫伤。这样的天气,实在没什么人愿意在户外多待一会儿。
雷小燕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地蹲在门槛里边的阴影地里。她手里拿着一块黑不溜秋的马蹄形磁铁,这是她二哥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淘换来的。她百无聊赖地用磁铁吸着地上的铁钉和螺丝帽,吸起来,然后啪嗒一声掉下去,接着再吸起来,如此反复,似乎永远也不会厌倦。
“哎呀,烦死了!”她突然把磁铁一扔,那铁疙瘩在砖地上滚了两圈,“一点不好玩!”
二蛋正猫在工具角那边,对着个小铁皮盒子敲敲打打,头也没抬:“嫌不好玩还我,好几毛钱呢。”
“就不!”小燕赶紧把磁铁捡回来搂怀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来了精神,“二哥,你说这玩意儿,啥铁都能吸起来不?”
“差不多吧,只要不是铝的、铜的。”二蛋随口答了一句,心思还在他那盒子上。
小燕“哦”了一声,小眉头皱着,像是琢磨什么大事。忽然,她一骨碌爬起来:“张奶奶昨儿个纳鞋底,说她的顶针掉了,找半天没找着,肯定滚哪个旮旯里了!”
她举着磁铁,像是举着尚方宝剑,雄赳赳气昂昂就往外冲:“我去帮张奶奶找顶针!我这宝贝肯定能吸出来!”
二蛋刚想喊句“别瞎跑”,人已经没影了。他摇摇头,继续鼓捣自己的。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院里张婶那屋传来一声小燕的欢呼:“找到啦!吸上来啦!张奶奶你看!”
二蛋嘴角刚咧开一点,就听见外面的动静不对了。
先是张婶“哎呦”一声,接着是咣当一声响,像是啥铁家伙掉了。然后就是小燕带着哭腔的喊:“呀!不是!这个不是……”
二蛋觉着不妙,扔下家伙事就往外跑。
刚出屋门,他就愣住了。
只见张婶家厨房门口,小燕傻愣愣站着,手里还举着那块磁铁。磁铁底下,吸着个亮闪闪的顶针,没错。可不止顶针——那磁铁像是有了啥魔力,隔着半尺远,就把靠在墙根的铁皮水舀子“哐当”一下吸了过来,粘上了。水舀子一动,带倒了旁边的铁锹头,铁锹头又碰倒了搪瓷盆……
这还没完。
小燕大概是吓傻了,举着磁铁不知所措,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这一退不要紧,正好退到隔壁李叔家厨房窗外搭的灶台边。那灶台上坐着口大铁锅,里面还焖着半锅粥呢。
就听“嗡”的一声轻响,那磁铁隔着半米远,竟然就把那厚重的铁锅盖给吸得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更邪门的事发生了——那口大铁锅本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一拽,锅底摩擦着灶台,发出“刺啦”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眼看就要被吸得翻倒!
“我的锅!”李婶的尖叫声从屋里传出来。
小燕彻底慌了,举着磁铁像举着个烫手山芋,又想扔又不敢扔,哇一声哭出来,扭头就往自家跑。她这一跑,举着的磁铁就像个扫雷器,所过之处,但凡是铁的家伙,全倒了霉。
靠在院墙根的铁皮簸箕,“咣当”贴了上来。王奶奶家晾衣服的铁丝,嗡嗡直响,上头挂的衣裳直晃悠。甚至不知道谁家小子扔在过道里的铁环,也咕噜噜滚过来,追着小燕的脚后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