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一个!”雷二蛋把修好的闹钟放到一边。目光转向那台更棘手的“红星”收音机。
拆开笨重的木壳后盖,露出里面复杂的电子管、变压器和缠绕的线圈。一股陈年的灰尘味和淡淡的焦糊味混合着。雷二蛋先检查了电源部分,没问题。接着,重点检查声音输出。他找到连接喇叭的那两根线,断开,拿出自己的简易万用表(用旧电表头改的)测量喇叭音圈——不通!果然是喇叭音圈烧断了!
“喇叭牺牲了!”雷二蛋宣布。他拿出眼镜张给的旧喇叭,用万用表一量,通的!心中一喜。麻利地拆下坏喇叭,换上好的。为了保险,他又检查了输出变压器,初级次级线圈阻值正常,没有短路断路。
“通电试试!”他深吸一口气,将收音机的电源线插头小心地插进墙上的插座(家里为了听广播,专门从街道拉了根线)。
“嗡…” 熟悉的电流声响起。
雷二蛋拧动调谐旋钮。一阵“滋啦滋啦”的噪音后——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一个清晰、略带电流杂音但绝对称得上洪亮的男中音,猛地从那刚换上的旧纸盆喇叭里冲了出来!瞬间填满了小小的工具棚!
“响了!真响了!”雷小玲和雷小燕挤在门口,兴奋地拍手。
“声音还挺大!”徐兰闻声也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笑。
雷二蛋得意地调着台,听着里面传来的新闻播报声,再看看桌上那支静静显示水温的红水温度计,心里像三伏天喝了井拔凉水一样舒坦。
“路子,这不就越走越宽了?”他对着那台重新“开口说话”的“红星”收音机,无声地宣告。
“红星”收音机洪亮的新闻播报声还在小院里余音未散,像给这深秋的傍晚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雷小燕围着桌子又蹦又跳,雷小玲也难得地跟着调台听了几句歌曲。徐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笑:“别说,这破匣子修好了,动静还挺精神!”
雷二蛋正得意地摆弄着调谐旋钮,享受着“妙手回春”的成就感,堂屋门口的光线一暗。雷大炮高大的身影堵在那儿,身上还带着轧钢厂车间特有的金属粉尘和机油混合的味道。他背着手,目光扫过桌上那台刚“康复”的“红星”,又落在儿子沾着油污却神采飞扬的脸上,络腮胡下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
“哼!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练练你那锉刀!画图纸的手,别光会修这些破铜烂铁!”
这话像盆冷水,兜头浇在雷二蛋刚升腾起的热情上。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辩解道:“爹,这不也是练手嘛!收音机电路复杂,更考眼力和耐心,对理解原理也有帮助…”
“帮助?”雷大炮鼻腔里哼了一声,像台老旧的鼓风机,“能帮你考进轧钢厂技术岗?能让你锉出来的铁方块误差小于两丝?纸上谈兵!花拳绣腿!” 他背着手,踱到八仙桌旁,拿起桌上雷二蛋复习用的《机械制图》课本,粗糙的手指捻着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看看!看看这剖视图!这尺寸标注!这才是吃饭的家伙!别整天琢磨那些歪门邪道!招工的日子,眼瞅着就到了!”
他把书“啪”地一声放回桌上,力道不小,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都晃了晃。缸子里,是用“烟囱汗”温水泡开的酽茶,还冒着热气。
“行了行了!孩子刚修好个东西,高兴高兴怎么了?”徐兰赶紧打圆场,端着一盘刚出锅的二合面馒头放到桌上,“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二蛋,洗手去!”
雷二蛋默默收起工具,去院里压水井边洗手。冰冷的井水激得他一哆嗦,也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老爹的话虽然刺耳,像锉刀刮在心上,但道理没错。鸽子市的“技术合伙人”是条路子,能淘换零件,能积累人脉,但眼下最紧要的关口,是轧钢厂那道技术岗的门槛!王建国带来的“异形件配合加工”情报,老爹话里话外强调的“真功夫”,都像无形的鞭子悬在身后。
饭桌上的气氛有点沉闷。雷大炮捧着粥碗,呼噜呼噜喝得山响,却吃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儿子,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瓮声瓮气地提起厂里的事:“今儿车间里,李师傅那手绝活,啧啧…车个偏心轴套,一次成型,分毫不差!那图纸看得,比看自家手掌纹还明白!这才叫七级工!技术大拿!”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敲打谁。
雷小玲扒拉着碗里的粥,偷偷瞄了二哥一眼,没像往常一样拌嘴。雷小燕也察觉气氛不对,乖乖啃着馒头,小眼睛滴溜溜转。
徐兰给雷二蛋夹了一大筷子咸菜丝:“多吃点!晚上看书费脑子。” 又转头对雷大炮说:“你也少说两句!孩子心里有数!”
雷二蛋闷头扒饭,嘴里嚼着馒头,味同嚼蜡。老爹那“李师傅”的榜样,像座山压在心头。异形件…配合加工…图纸…精度…这些词在脑子里打转。他匆匆扒完碗里的饭,一抹嘴:“爹,妈,我吃好了。我去看看书。”
他起身,径直走向工具棚——那里不仅是他的“兵工厂”,也是他安静复习的“书房”。雷大炮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端起茶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喉结滚动,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洇染了97号小院。深秋的寒气透过门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工具棚里,一盏自制的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灯座是用废弃的齿轮和铁皮焊的,灯罩是个剪掉底的墨水瓶,里面拧着一个15瓦的白炽灯泡,光线不算亮,但足够照亮小小的工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