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感激涕零地看了雷二蛋一眼,接过布头胡乱擦了擦手,带着哭腔对监考老师喊:“老师!老师!我…我申请换张试卷!”
工装老师皱着眉,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桌面和那张被污染的试卷,又瞥了一眼雷二蛋桌上那张牺牲自己、英勇“就义”的草稿纸,以及被及时保护下来的干净试卷,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转头对那个斯文的监考老师点点头。斯文老师从备用卷里抽出一张新的,严肃地递给瘦高个:“动作快点!下不为例!”
瘦高个千恩万谢地接过新卷子,赶紧埋头抄写姓名考号。雷二蛋则拿起自己那张被墨汁浸透的草稿纸,团了团,塞进工具袋,重新拿出一张新的草稿纸铺上。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前后不到一分钟,没引起太大骚动。
工装老师深深地看了雷二蛋一眼,没说什么,背着手走开了。那个斯文监考老师也对着雷二蛋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赞许。
这个小插曲让雷二蛋的心跳快了几拍,但也更添了几分沉着。他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重新拉回试卷。最后一道大题是画图题!分值很高!
题目要求:根据给出的立体图(一个简单的阶梯轴,带键槽和轴肩倒角),绘制其主视图、俯视图和左视图(全剖),并标注主要尺寸和公差。
雷二蛋精神一振!这可是他的强项!老爹从小让他对着实物画图,基本功扎实得很!他仔细审阅立体图,脑子里飞快地构建三视图投影关系。
他拿起铅笔和直尺,先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勒出大致轮廓和剖切位置。然后才在正式的答题区域下笔。铅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稳定而流畅的沙沙声。线条清晰、笔直,粗细均匀。主视图采用全剖,清晰地展示出轴内部的阶梯结构和键槽深度。俯视图表达外形和键槽位置。左视图也是全剖,与主视图剖切方向垂直,展示轴肩和倒角细节。
尺寸标注是关键!他严格按照“长对正、高平齐、宽相等”的原则,将尺寸线、尺寸界线画得一丝不苟。关键尺寸如轴径、键槽宽度和深度,都仔细标注了公差:轴径φ30±0.01(老爹那句“误差小于两丝”的要求在脑中回响),键槽宽8(+0.018,0)。他甚至“心机”地在几个重要的非配合面上,用细实线画上了表面粗糙度符号(▽),表示需要加工到一定光洁度。这是平时看老爹图纸学来的习惯,不算超纲,但绝对是加分项!
画完最后一笔,检查了一遍视图关系、尺寸标注和公差,确认无误。雷二蛋长舒一口气,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大钟,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
周围依旧是一片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有人眉头紧锁,有人抓耳挠腮,也有人像他一样,已经停笔检查。王建国在斜前方,正抓耳挠腮地对着一道计算题发愁。
雷二蛋没有提前交卷。他利用剩下的时间,又把前面拿不准的选择题和那道轴径计算题重新审视了一遍。选择题那个冷门钢号,他最终还是坚持了最初的判断。轴径计算题,他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了一遍开三次方的过程,确认d≥11.7mm,工程圆整取12mm是合理的。
交卷铃声终于响起!
“停笔!全体起立!试卷留在桌上!” 工装监考严厉的声音响起。
仓库里响起一片椅子拖动的声音,伴随着各种如释重负或懊恼沮丧的叹息。考生们鱼贯而出,像退潮的海水。
“二蛋!二蛋!等等我!”王建国挤出人群,追上雷二蛋,胖脸上又是汗又是油光,“怎么样怎么样?那道算轴径的题,d是多少?我算的头都大了!最后蒙了个15mm!”
“我算的12mm。”雷二蛋边走边说。
“12?那么细?能行吗?我咋算出来要十七八呢?”王建国一脸怀疑。
“公式是t=16t\/(πd3)≤[t],变形开三次方…”雷二蛋简单解释了一下。
王建国听得云里雾里,摆摆手:“算了算了,考完不想了!那画图题呢?你剖了没?我光画外形了!时间不够!”
“剖了,全剖。”雷二蛋说。
“完了完了!”王建国哀嚎一声,“我肯定没戏了!二蛋,后面实操你可得多罩着我点!咱可是共过相亲战壕的兄弟!”
雷二蛋被他逗笑了:“行!没问题!你也别灰心,结果没出来呢!”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轧钢厂那沉重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雷二蛋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高大的厂房和轰鸣的车间,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冰冷坚硬的钢铁世界,似乎第一次向他敞开了大门的一条缝隙。
回到97号小院,推开院门,一股熟悉的、带着饭菜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回来啦!”徐兰第一个从厨房迎出来,围裙都没解,脸上带着急切和期盼,“怎么样?题难不难?都答上了没?”
雷小玲和雷小燕也闻声跑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雷大炮没出来,但堂屋门帘掀开了一条缝,能看见他坐在八仙桌旁,手里端着茶缸子,看似在喝茶,耳朵却明显支棱着。
雷二蛋放下工具袋和干粮袋(馒头和鸡蛋原封不动带了回来),脸上露出一个有点疲惫但还算轻松的笑容:“还行吧妈。题…不算特别难,基本都答上了。画图挺顺手的。”
“都答上了?好好好!”徐兰顿时眉开眼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饿了吧?快洗手吃饭!妈给你留着热乎的呢!你爹特意让多切了半两肉!”
雷小玲也松了口气:“我就说二哥肯定行!”
“打一百分了吗?”雷小燕仰着小脸问。
雷二蛋揉揉妹妹的头:“分数得等人家批卷子才知道呢!”
他洗了手,走进堂屋。雷大炮放下茶缸子,清了清嗓子,目光在雷二蛋脸上扫了一圈,似乎想从他表情里读出更多信息,最终只淡淡地问了一句:“画图…尺寸标清楚了?”
“嗯,标清楚了,公差也按您说的,该严的严。”雷二蛋回答。
“嗯。”雷大炮鼻腔里应了一声,端起茶缸子,吹开浮着的茶叶,吸溜了一口,不再多问。但那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