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太细、太脆弱了!
雷二蛋用镊子尖,在台灯(自制的)光线下,借助放大镜(工具包里有一片老花镜片改的),如同进行一场微米级的神经外科手术。
他全神贯注,手指稳如磐石,凭借对机械结构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尝试着将扭曲的游丝恢复它原本应有的、完美的阿基米德螺旋线形状…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者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眼镜张”也屏住了呼吸,眼神复杂。
雷小燕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雷二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轻放下镊子。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小心翼翼地将擒纵叉复位,检查了一遍所有齿轮的咬合情况。
然后,他拿起老者递过来的小钥匙(上发条用的),找到表壳侧面的上弦孔,屏住呼吸,轻轻地、一圈、一圈地拧动。
“咔哒…咔哒…” 极其细微的、属于机械运转的、充满韵律感的声响,从怀表内部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歪斜的摆轮,在发条能量的驱动下,先是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摆动了一下…两下…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稳定!那被雷二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纤细游丝,也随之舒展、收缩,如同恢复了生命的呼吸!
“嗒…嗒…嗒…” 清脆、稳定、充满活力的走时声,清晰地响起!蓝色的秒针,挣脱了停滞的枷锁,重新开始了它跨越刻度的旅程!
“走…走了!”雷小燕第一个惊喜地叫出声!
老者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雷二蛋手中那重新焕发生机的怀表,嘴唇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激动的雾气!
“眼镜张”也忍不住低低地“嚯”了一声,看向雷二蛋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佩服!
雷二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脸上露出疲惫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将走时精准的怀表,仔细合上表盖,双手捧着,郑重地递还给老者:“老先生,幸不辱命。您的老伙计…‘活’过来了。”
老者颤抖着双手接过怀表,贴在耳边,聆听着那熟悉而悦耳的“嗒嗒”声,如同聆听阔别已久的老友的心跳。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着雷二蛋,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激赏:“好!好!好手艺!小伙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雷二蛋。”雷二蛋挠挠头。
“好!雷二蛋!好名字!实在!”老者重重地拍了拍雷二蛋的肩膀,力道不小,“这手艺,埋没不了!”他不再犹豫,拿起帆布上那个油纸包裹,郑重地塞进雷二蛋手里:“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雷二蛋接过那沉甸甸的油纸包,感受着里面中周硬实的轮廓,心潮澎湃!他打开油纸一角,再次确认了那清晰的“ttF-2-1(465)”标记,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谢谢您!老先生!”雷二蛋深深鞠了一躬。
老者摆摆手,小心翼翼地收起怀表,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脸上带着释然和满足的笑容,转身,步履似乎都轻快了许多,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眼镜张”直勾勾地盯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又瞅瞅雷二蛋手里那个油纸包,砸吧砸嘴,满脸艳羡地对雷二蛋说:“嘿,小子,你可真是走了大运啦!那老家伙……姓陈,以前在亨得利当过大师傅呢!他看上的东西……那绝对错不了!”
“修表?这算啥呀!”雷二蛋拉起雷小燕的手,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力量,“走,小燕子,咱回家!收音机,等我回去收拾你!”
从鸽子市换来的 465-1 中周,被雷二蛋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严严实实,就跟藏什么传家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工具棚最深的那个抽屉里。
再看看收音机底盘上,那个 465-2 的“冒牌货”已经被拆了下来,空出来的焊盘就像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眼巴巴地盼着真正的主人赶快归位呢。
这会儿,空气里的松香气息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雷二蛋心头那沉甸甸的期待,还有那么一丝丝即将破关的兴奋。
他趴在台灯下,对着《无线电》杂志上那模糊得不行的电路图,用削得尖尖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地演算着第一中放级的元件数值匹配。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这 97 号院里,成了最最宁静的乐章。
突然,这宁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抽泣声粗暴地撕裂!
“二哥——!哇——!”
雷小燕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阵风似的从院门外卷进来,小辫子彻底散了,沾着灰土,脸蛋上挂着清晰的泪痕和几道泥印子,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孤零零的陀螺鞭子——鞭梢上那个她最心爱、雷二蛋亲手给她车出来的枣木陀螺,不见了!
她一头撞进雷二蛋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肩膀一耸一耸,委屈得像天塌了下来:“棒…棒梗他们…抢…抢了我的陀螺!还…还推我!哇——!”
“棒梗?”
雷二蛋放下铅笔,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一股火气“噌”地窜了上来。
又是95号院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别哭,小燕子,慢慢说!怎么回事?”
“呜…我和…和小花…在胡同口空地上抽陀螺…”
雷小燕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控诉,“棒梗…带着小当和槐花…还有他们院几个小子…呼啦一下就围过来了…说…说我们的地盘…要玩得交‘贡’…我不给…棒梗就…就一把抢走了我的枣木陀螺!小花吓得跑了…我…我去抢…他就推我…把我推地上了…呜…我的陀螺…二哥给我做的…”
雷小燕越说越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那只枣木陀螺,是雷二蛋用废料堆里淘换来的硬实枣木,在老爹的台钳上一点点车圆、打磨光滑,又用烧红的铁签烫出漂亮的螺旋纹路,最后刷上清漆,费了好大功夫才做成的。
在小姑娘心里,这不仅是玩具,更是二哥的心意和她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