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微弱的,压抑的哭声,从不远处的废墟角落里,传了出来。
“呜……呜呜……爹……娘……”
三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一个被烧毁的米铺门口,一个约莫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浑身沾满了黑色的烟灰,正跪在一对早已僵硬的尸体旁,用一双小手,徒劳地摇晃着他们。
她的哭声很小,仿佛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只剩下绝望的抽泣。
那哭声,像一根最细的针,却精准地刺入了洪凌凌的心脏。
她那颗刚刚被现实的残酷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在听到这声微弱的哭泣时,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师叔祖!”
洪凌凌再也忍不住了,她那张惨白的小脸上,重新涌上了泪水。
她要去救她!
然而,她的想法刚刚升起手臂就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拉住。
是林羽。
“师叔祖?”洪凌凌不解地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羽那平静的脸庞,“我们……我们去救救她吧!她只剩下一个人了!”
林羽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这一刻,洪凌凌心中的悲伤,瞬间化作了一股难以理解的委屈与愤怒!
为什么不救?
难道连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也要因为所谓的“劫数”和“大势”,而坐视不理吗?!
就连一旁的陆双双,也攥紧了拳头,虽然她没有说话,但她望向林羽的动作里,同样充满了不解。
林羽没有解释,她只是抬起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指向了废墟的另一头。
“看那里。”
两个小姑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那片倒塌的房屋和烧焦的木梁之间,几个同样衣衫褴褛、满身污秽的幸存者,正相互搀扶着,从一处废墟中艰难地爬了出来。
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妇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麻木与空洞,仿佛魂魄都已经被这三天地狱般的经历抽空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踩过瓦砾,踩过尸体,却仿佛毫无所觉。
就在这时,那中年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跪在米铺门口,守着父母尸体哭泣的小女孩。
男人的身体,僵住了。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重新亮起。
他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麻木的妻子和儿子,然后,他迈开了脚步,缓缓地,朝着那个小女孩走去。
他的妻子和儿子,也跟了上去。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她停止了抽泣,抬起那张沾满了泪水和烟灰的小脸,用一双充满了恐惧和警惕的眼睛,看着这三个陌生人。
中年男人在离小女孩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和可怕。
“娃……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小女孩只是死死地抱着母亲早已冰冷的胳膊,身体不住地发抖。
男人的妻子走了上来,她看着小女孩,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僵硬的尸体,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的孩子,一个差不多这么大的儿子,就在前天,为了保护她,被官兵一刀砍死了。
妇人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
“好孩子……跟我们走吧……你爹娘……他们已经走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
小女孩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再也摇不醒的父母,终于,“哇”的一声,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她的哭声里,不再只有绝望,还有一丝委-屈的宣泄。
妇人走上前,不顾小女孩身上的污秽,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像是在抱着自己那死去的孩子。
“不哭……不哭……以后……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妇人一边说,一边自己也泣不成声。
中年男人站在一旁,用那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不停地抹着眼泪。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也红着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最后,男人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门板,和少年一起,将小女孩父母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抬了上去。
他们要带他们一起走,找个地方,让他们入土为安。
妇人抱着怀里已经哭得睡着了的小女孩,一家人,不,是新组成的一家人,相互搀扶着,带着两具尸体,缓缓地,消失在了废墟的深处。
云端之下,洪凌凌和陆双双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早已忘记了流泪。
“劫难之中,人亦能自救。”
林羽平静的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
“当神佛无力,当王法崩坏,能拯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哪怕是在最深沉的黑暗里,人性中的那点光,也未必会完全熄灭。”
两个小姑娘沉默了。
她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羽救下王强,让张山的残暴统治提前结束,或许,已经改变了城中许多人原本必死的命运。
但她们无法阻止官军的到来,也无法改变这座城市最终被屠戮的结局。
这就是她们所能做的极限。
而现在,城中幸存的百姓们,正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着一场属于凡人的,微小却又坚韧的自救。
这或许,才是这场浩劫之后,真正的生机所在。
林羽没有再多说,她带着两个弟子,从高处落下,重新回到了这座死寂的城池之中。
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走上前,将一具倒在路边的老者尸体,轻轻地扶正,然后将他搬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陆双双和洪凌凌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了师叔祖的意思。
她们对视一眼,默默地走上前,学着林羽的样子,开始动手清理那些散落在街道上的尸体。
她们的动作很生涩,甚至有些笨拙。
当洪凌凌第一次触碰到一具冰冷僵硬,甚至已经开始散发腐臭的尸体时,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但她看着身旁神色平静,只是专注地做着这一切的师叔祖,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渐渐地,废墟之中,那些幸存的百姓们,也注意到了这三个奇怪的道人。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这些幸存者的心中蔓延。
最初,只是有人远远地看着。
后来,一个失去了家人的壮汉,默默地放下了手中那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半袋粮食,走上前,一声不吭地,从陆双双手中,接过了一具孩童的尸体。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那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正在熟睡的,自己的孩子。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藏身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们加入了这个沉默的行列。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喊。
整个太平县,只剩下搬运尸体时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和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将所有的尸体,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百姓还是那些同样被官军杀死的起义军降卒,全部集中起来,运往城外的空地。
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项工作,整整持续了两天。
当最后一具尸体被安放在尸山之上时,整个太平县城,终于被清理干净,虽然满目疮痍,却不再有那遍地的死亡。
幸存的数百名百姓,默默地站在城外,看着那座巨大的尸山,脸上是麻木的悲戚。
林羽走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火把。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火把,递给了那个最先站出来帮忙的壮汉。
壮汉沉默地接过火把,走到尸山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站起身,将手中的火把,扔向了那浸透了火油的尸山。
“呼——”
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将所有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火焰,吞噬了所有的尸体,也仿佛要将这几日所有的罪恶、痛苦与绝望,都一并焚烧殆尽。
在熊熊的烈焰之前,林羽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奇异的道印,口中,用一种空灵而又慈悲的语调,开始低声念诵。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是道家的《往生咒》。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安抚着生者的悲痛,也超度着逝者的亡魂。
在她身后,陆双双和洪凌凌也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法器,一箫一笛,吹奏起了同样肃穆而又悲悯的道家音乐。
箫声呜咽,笛声悠远。
音乐声与林羽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那冲天的烈焰,为这数千亡魂,送上了最后一程。
不知过了多久,法事结束。
一把大火,烧尽了所有的尸骸,只留下一地灰白的骨殖。
幸存的百姓们,在林羽的示意下,开始挖坑,将这些骨灰,连同这座城市的悲伤,一同深深地掩埋。
做完这一切,林羽没有再停留,向着城外走去。
陆双双和洪凌凌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经过了这场劫难的洗礼,她们脸上的天真与活泼,已经褪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们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默然。
一行三人,就这么缓缓地,走在了通往远方的官道上。
没有一个幸存的百姓前来道谢,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城门口,对着那三人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林羽没有回头。
“走吧,我们该上路了。”
身后的太平县,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在夕阳的余晖下,静静地屹立在大地之上,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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