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县县衙,后堂。
县令孙德才的咆哮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与戏耍。
下河村的疫情,如同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将他斩得官帽落地,前程尽毁。他为此寝食难安,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县里医术最高明的张大夫,主动请缨,抱着必死的决心进了村,结果不到半个月,自己也倒下了,生死未卜。这无异于宣告了下河村所有人的死刑,也宣告了他孙德才政治生涯的死刑。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等来的不是张大夫的灵丹妙药,而是一张来自什么“游方坤道”的,狗屁不通的药方!
葛根、黄连、黄芩……
孙德才虽然不是大夫,但这些最基础,最便宜的草药他还是认得的。这不就是乡下郎中用来治个伤风感冒的玩意儿吗?
就凭这个,想治好连张大夫都束手无策的“邪病”?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混账!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
孙德才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药方狠狠揉成一团,砸在地上,还不解气地用脚碾了碾。
“一个不知所谓的江湖骗子!也敢来指点本官如何做事!她以为她是谁?活神仙下凡吗?!”
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拿人命关天的大事来哗众取宠,博取名声!简直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孙德才越想越气,他已经认定了,这个所谓的“坤道”,就是个想出名想疯了的骗子,甚至可能是某些乱党派来故意制造混乱的奸细!
“来人!”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门外厉声喝道,“传我命令!立刻将下河村村口的人手全部撤回!封死村口,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本官倒要看看,那妖道在里面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这个命令,狠毒至极!
这等于是彻底断绝了下河村所有人的生路,将那数百口人,连同那个不知死活的坤道,一同活活困死在里面!
“老爷息怒!老爷三思啊!”
一直躬身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的师爷,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将地上那团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纸团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老爷,此事……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师爷压低了声音,凑到孙德才耳边,低声劝道。
“转圜?”孙德才怒气未消,冷哼一声,“一个江湖神棍的鬼画符,有什么可转圜的?本官没派人去把她抓来打入大牢,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老爷您看,”师爷将那张皱巴巴的药方,重新递到孙德才面前,陪着笑脸说道:“这方子上的药材,葛根、黄连、茯苓……的确都是些不值钱的寻常之物。就算把全县的药铺都搬空了,也花不了几两银子。对咱们县衙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孙德才皱着眉,没有说话,但脸上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
师爷见状,知道有门,连忙继续说道:“老爷您想啊,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拨一小批药材过去,让他们试试。如果……如果当真有效,那这泼天的功劳,不全是您的了吗?‘孙青天慧眼识珠,破格启用奇人,一纸药方活人数百’,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头上的乌纱帽,就是往上再走一步,那也是指日可待啊!”
孙德才的眼皮跳了一下,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师爷察言观色,话锋一转,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方子没用,那也无妨。咱们可以说,是那妖道妖言惑众,蛊惑村民,耽误了救治,这才导致疫情失控。所有的责任,都可以推到她的身上!届时您再雷霆震怒,将她拿下问罪,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无论如何,您都是稳赚不赔啊,老爷!”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孙德才的心坎里。
他脸上的怒容,终于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思索。
是啊!
师爷说得对!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成了,是天大的政绩。
败了,有替罪的羔羊。
横竖自己都不亏!
想通了这一点,孙德才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但他对那个所谓的“坤道”依旧没有任何信任,心中冷笑连连。
一个骗子,还想翻天不成?
“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孙德才故作沉吟,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门外喊道:“去,把送信的那个衙役给本官叫进来!”
很快,那名叫小六的年轻衙役,便被带了进来。
孙德才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你,立刻去县里的药房,先调集五十人份的药材,送去下河村。”
随即,他的语气猛地一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再传本官的口信给那个坤道!就说本官给她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若是村里的病情有半点好转,本官重重有赏!若是三日之后,不见任何效果,或是再死一人,休怪本官心狠手辣,定要将她这妖言惑众的妖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
下河村,村口。
陆双双焦急地来回踱步,小手紧张地攥在一起,不停地朝着县城的方向望眼欲穿。
她期盼着运药的车快点来,又害怕等来的是县令的拒绝和官兵的刀剑。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一辆牛车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
来了!
陆双双心中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然而,当她看到牛车上那少得可怜的几个药包,以及那名衙役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信任时,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喏,这是县太爷恩准的药材。”那名叫小六的衙役,将县令的口信,添油加醋,用一种警告的语气,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了陆双双,“你家师叔祖可听清了?只有三日!要是治不好,就提头来见吧!”
说完,他便将药材往地上一扔,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瘟疫似的,调转牛头,匆匆离去。
陆双双看着地上那几个孤零零的药包,又想起衙役那充满威胁的话语,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咬着牙,将所有的药包抱在怀里,转身朝着祠堂的方向,用尽全力跑去。
祠堂前,十几口临时架起的大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洪凌凌正带着几个妇人,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将一碗碗炒得焦黄的米糊,倒进滚烫的开水里,熬煮成一种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米汤。
这是林羽教她的“补液盐”,专门给那些上吐下泻,严重脱水的病人补充水分和救命的盐分。
林羽对衙役的口信,没有丝毫在意。
仿佛那关乎她生死的威胁,不过是耳边的一阵清风。
她接过陆双双带回来的药材,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村民,将药材分拣,投入那十几口大锅之中,开始大规模地煎药。
浓烈的药味,很快便与艾草的烟气混合在一起,弥漫了整个村庄。
这股味道,虽然苦涩,却让那些早已陷入绝望的村民们,嗅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一个时辰后。
第一锅汤药,终于熬好。
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在祠堂内外,所有村民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林羽亲自盛了第一碗药。
她没有将药给那些年轻力壮的病人,也没有给那些嗷嗷待哺的孩童。
她端着那碗滚烫的汤药,径直走到了祠堂最深处,走到了那个已经气若游丝,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张大夫面前。
“道长,使不得啊!”旁边一个汉子连忙阻止,“张大夫他……他已经快不行了,怕是受不住这药力啊!”
林羽没有理会他。
她用手试了试碗的温度,然后扶起张大夫的头,将那碗黑褐色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地,全部喂进了他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药碗,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木板床上的张大夫,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一炷香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床上的张大夫,不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呼吸反而变得越来越微弱。
村民们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点一点地,开始黯淡下去。
就在众人心中渐渐绝望之时。
异变陡生!
“呃……呃啊……”
原本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张大夫,身体猛地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眼睛暴突,四肢僵直,嘴角,一缕缕白色的泡沫,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那样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恐怖!
“不好了!张大夫不行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祠堂内外,瞬间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