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你先站到镜子前,让为娘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妖气。”
林羽的声音平静,却像是一道催命符,狠狠砸在了祝十六的心头。
他的小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没有一丝血色。
八卦镜金光闪闪,在阳光下晃得他睁不开眼。
可他却觉得,那镜光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刺得他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完了!
彻底完了!
干娘这是要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扒光了吊起来打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八卦镜照出“原形”的凄惨下场。
周围的村民们,全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祝十六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双腿发软,几乎是挪过去的。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不敢看林羽,更不敢看周围的乡亲。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尖,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林羽手持八卦镜,对着祝十六,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
镜面上的祝十六惨白的小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祝十六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终于。
林羽收回了八卦镜。
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嗯?”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祝十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林羽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奇怪。”
“这孩子身上,并无妖气附体。”
轰!
祝十六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羽。
没……没有?
干娘……没看出来?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差点就要当场笑出声来。
可还没等他高兴过一秒,林羽接下来的话,又把他打入了冰窖。
“不过,此地妖气甚重,你阳气弱,跟紧我,莫要乱跑,免得被妖孽趁虚而入。”
林羽的声音依旧平淡。
但祝十六听在耳里,却听出了一股浓浓的警告意味。
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知道,事情还没完。
干娘这是……秋后算账的架势啊!
“是……干娘。”
祝十六耷拉着脑袋,乖巧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林羽身后。
钱宝和村民们见状,对林羽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看!玄云道长就是严谨!
连自己的干儿子都要先检查一遍,绝不放过任何可能!
林羽不再多言,迈步走进了那间一片狼藉的学堂。
祝十六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林羽先是走到了学堂的正中央,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那里,还挂着祝十六精心布置的,用来拉动桌椅的细麻绳和滑轮。
她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手指,面色凝重。
“此地阴气,汇于房梁。”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怨念凝而不散,必有悬梁之鬼。”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此鬼,好动不好静。”
噗!
跟在后面的陆双双,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洪凌凌也是小脸憋得通红,拼命低着头,不敢看祝十六。
而祝十六,则是听得浑身一哆嗦,冷汗“唰”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好动不好静?
那不就是他用滑轮组拉着桌子到处晃吗!
干娘怎么……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心中那点侥幸,瞬间荡然无存。
林羽没有理会身后几个人的反应,又缓步走到了墙角。
那里,是祝十六扔进白磷的地方,地上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残留。
林羽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
然后,她站起身,摇了摇头。
“不止一个。”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此地,还有一股冲天的怨气,怨气化火,夜半则明。”
她看着祝十六,意有所指地说道:“这,是溺水之魂。死于水中,不见天日,故而夜里会发出幽幽绿光,以泄其怨。”
祝十六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那简直是青里透着白,白里泛着灰。
他偷白磷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为了防止白磷自燃,特意用湿布包裹,算准了时间扔进来。
这些细节,干娘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林羽那平静的侧脸,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敬畏与恐惧。
“道长……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一旁的钱宝,早就吓得两腿发软,声音都在发颤。
村民们更是躲得远远的,一个个脸色发白,对着学堂指指点点,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羽没有回答。
她缓缓从背上,抽出了一柄古朴的桃木剑。
“开坛!”
一声轻喝!
她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开始“作法”。
祝十六看得眼皮直跳。
这架势……他熟啊!
以前干娘带他出去给大户人家做法事,就是这套流程!
可今天,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心惊肉跳。
只见林羽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
突然!
她手腕一抖,桃木剑遥遥指向了房梁!
祝十六的心,猛地一紧!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吱嘎——!
呀——!
那几张原本只是倒在地上的桌椅,竟然像是被无形的手臂抓住,猛地在地上摇晃、拖行起来!
比昨天晚上,祝十六自己操控的,还要剧烈十倍!
“啊!!!”
“动了!动了!”
门外的村民,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吓得连连后退!
祝十六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机关,根本没有人操控!
它们怎么会自己动起来?
难道……难道真的有……
不等他想明白。
林羽的桃木剑,又指向了墙角。
呼——!
一团比昨晚更加明亮,更加妖异的幽绿色火焰,凭空燃起!
那火焰,甚至化作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形状,在空中扭曲、哀嚎!
“鬼……鬼火啊!”
“有脸!那火里有脸!”
村民们彻底崩溃了,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得瘫倒在地。
钱宝更是面无人色,死死地抓着门框,才没让自己昏过去。
他们哪里知道,这不过是林羽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法力,暗中催动了祝十六设下的机关,又用了一点小小的幻术罢了。
在一众村民那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目光中。
林羽的气势,攀升到了顶点!
她手持桃木剑,宛如九天玄女下凡,神威凛凛!
“妖孽!还不受死!”
一声娇喝!
她手中的桃木剑,骤然爆发出一团璀璨的金光!
那金光,耀眼夺目,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紧接着,她手腕一振,桃木剑化作一道金色流光,闪电般射向房梁的最高处!
砰!!!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那根被祝十六用来总控所有机关的核心绳索,应声而断!
瞬间。
所有摇晃的桌椅,戛然而止。
那团幽绿色的鬼火,也“噗”的一声,彻底熄灭。
整个学堂,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羽缓缓收回桃木剑,剑身上,金光散去,恢复了古朴的模样。
她转过身,对着门外目瞪口呆的众人,淡淡地宣告。
“妖孽,已诛。”
短暂的寂静之后。
门外,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感谢!
“道长神威!”
“玄云道长真是活神仙啊!”
“多谢道长救了我们杏花镇!”
村民们激动得无以复加,看向林羽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陆双双和洪凌凌,则是在人群后面,笑得肚子都疼了,互相搀扶着,才没有倒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祝十六,则依旧瘫坐在地上。
他一脸煞白,失魂落魄,看着被众人奉若神明的干娘,脑子里一片空白。
……
当晚。
清风观,静室。
林羽盘膝而坐,一言不发。
她的面前,跪着一个人。
祝十六。
在他的面前,摆着两样东西。
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白色粉末。
一本封面写着《物理启蒙》的线装书。
正是他从干娘那里偷来的白磷,和他所有恶作剧的“理论来源”。
林羽不说话,也不看他。
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副巨大的,画着一只青色仙鹤的画像。
那是“青鸟大仙”的画像。
也是祝十六的奶奶,翠丫,亲手为林羽画的。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让祝十六感到窒息。
他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终于。
他再也扛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
“噗通”一声,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干娘……”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悔恨。
“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该滥用您教的知识去恶作剧,不该吓唬先生和更夫大爷,不该让全村人担心……”
他一边哭,一边将自己的罪状,一条条地数了出来。
林羽,依旧没有说话。
祝十六哭得更凶了,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
“求干娘责罚!”
……
这场风波之后,祝十六像是变了个人。
他老实了许多,每天除了跟着林羽学习,就是帮着两个师姐打理道观,再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杏花镇的学堂,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林羽在后院考校祝十六的功课。
“十六,为娘问你。”
林羽呷了口茶,淡淡开口。
“何为天下?”
祝十六如今已是九岁,身形长高了不少,面容也愈发俊朗,他想了想,恭敬地回答道:
“书上说,天下乃九州之地,四海之滨,是江山社稷,是万千黎民。”
林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那你觉得,这天下,该当如何?”
祝十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灵动与狡黠。
他挺起小胸膛,朗声对答。
“老师说,天下当定于一,需有明君圣主,行仁政,安万民。”
“但孩儿觉得……”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天下虽大,不如杏花村安乐。”
“当皇帝日理万机,哪有当杏花村的孩子王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