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当林羽按照约定,来到玄灵子那间清幽的静室时,心中是带着几分郑重与期待的。
头等大事!
能被玄灵子这等修为高深、心机城府都深不可测的老道士,用如此严肃的口吻说出来,必然非同小可。
是清风观压箱底的核心功法?还是某种威力无穷的护道神通?亦或是关于那九龙夺嫡,未来天下大势的机密?
林羽已经做好了接受一番惊天动地秘闻的准备。
静室之内,依旧是那般陈设简单,檀香袅袅。
玄灵子盘坐在蒲团之上,见她进来,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到对面的蒲团上。
“师妹,这些日子,可还习惯人身?”
林羽依言坐下,那双还不太习惯盘坐的腿,姿势显得有些僵硬。她微微颔首:“多谢师兄挂怀,一切都好。”
玄灵子抚须一笑,并未直接切入正题,而是话锋一转,问道:“师妹可知,你虽已化形成功,但眼下,却有三大难题,亟待解决。”
林羽心中一动,洗耳恭听。
“其一,便是你这具道体。”玄灵子目光平和,“道体初成,神魂与肉身尚未完全契合,一身法力十成中用不出七成。这需要时间去打磨,急不得。”
“其二,是你体内的法力。师妹你本是妖身,体内妖力虽在天劫中淬炼,转化了大半,但根基依旧是妖力。想要将其尽数转化为我玄门正宗的清正法力,非一日之功,需广读道藏,明悟道法至理,循序渐进。”
林羽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两点,她自己也深有体会。
“至于这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玄灵子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大景王朝气数虽已衰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画卷上那条黑龙,尚有最后一口气在。九龙夺嫡之势已成,可新的真龙何时出世,尚是未知之数。短则二三年,长则三五十年,皆有可能。”
“也就是说,师妹你这‘护道灵兽’的使命,还未真正开始。在这段天下大乱,却又未曾尘埃落定的时间里,你最需要做的,便是在我清风观,安心修行,积蓄实力。”
“而在此之前,你必须先掌握我清风观立足于这世间的……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
听到这四个字,林羽的精神瞬间提了起来。
来了!正题来了!
这必定是某种极其高深的法门,或许是趋吉避凶的卜算之术,又或许是洞察人心的读心之法,能让清风观在这乱世之中,屹立千年而不倒。
她正襟危坐,神情专注,等待着玄灵子传授真法。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她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只见玄灵子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随即一挥宽大的道袍袖口。
光华一闪。
他面前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四样东西。
一管洞箫,一根竹笛,一张古琴,以及……一把看起来饱经风霜,琴筒上还带着几分油光的二胡。
玄灵子指着这四件风格迥异的乐器,笑眯眯地看着林羽。
“师妹,选一样吧。”
“……”
林羽彻底懵了。
她看看那几样乐器,又看看一脸高深莫测的玄灵子,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生存之道……就是学乐器?
难道是什么以音律入道的无上法门?可这画风,未免也太不对劲了吧!
许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用神念传音,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师兄,这……是为何?”
“呵呵,”玄灵子抚须长笑,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师妹有所不知,我清风观虽是方外之人,却也要食人间烟火。观中弟子近百,除了少数修为高深者可以辟谷,大多都需吃穿用度,这道观的日常修缮,祖师爷的金身重塑,哪一样,不需要银钱?”
“而我清风观,有三大经济支柱。”
玄灵子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是占卜问卦,为人指点迷津。”
“其二,是堪舆风水,为大户人家寻龙点穴。”
“这第三嘛,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下山做法事,为百姓祈福禳灾,或是为逝者超度亡魂。”
他指了指地上的乐器,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想想,做法事的时候,只在那干巴巴地念经,有什么气氛?必须要有音乐烘托!主家办喜事,咱们就吹个《百鸟朝凤》;主家办丧事,咱们就奏一曲《百鸟朝凤》,主家办祈福咱们就吹一个《百鸟朝凤》。这吹吹打打,热闹起来,气氛到了,主家一高兴,这赏钱,不就来了吗?”
“不会乐器,如何烘托气氛?如何让雇主满意?如何赚钱养家?”
玄灵子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一锤接着一锤,狠狠地敲击在林羽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修仙门派的美好幻想之上。
林羽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形成的世界观,正在寸寸崩裂。
原来……这才是真相吗?
所谓仙风道骨的修道高人,其本质,竟然跟前世那些红白喜事一条龙服务的民间班子,没什么区别?!
她看着玄灵子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心中一阵哭笑不得。
犹豫了许久,在这几样乐器之间来回扫视。
洞箫、竹笛,太秀气。古琴,太雅致,门槛太高。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把看起来最接地气,也最凄凉的二胡之上。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指向了那把二胡。
看到她的选择,玄灵子眼睛一亮,竟是毫不吝啬地对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师妹好悟性!”
他由衷地赞叹道:“二胡音色悲凉,穿透力强,最能引人愁绪!日后师妹若是下山历练,手头紧了,只需寻一处人流密集之处,往那一坐,拉上一曲,都不用开口,那同情的银钱,便会源源不断地涌入你面前。”
这番极具“前世画面感”的生动解释,让林羽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身穿破旧道袍,戴着墨镜,坐在街角,身前摆着一个写着“卜卦算命,兼职法事”的招牌,手中拉着二胡,一副世外高人凄惨落魄的模样,然后被一个路过的小灰毛赏了两个巡镝。
“师兄,难道……真正的道法,不足以震慑凡人吗?”林羽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真正的道法,往往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道符,一杯水,便能驱邪治病。”玄灵子摇了摇头,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无奈,“可凡人愚昧,他们信奉眼见为实,信奉声势浩大。你若只是轻飘飘地给他们一杯符水,他们只会觉得你是骗子。但你若设下法坛,燃香祷告,步罡踏斗,再配上咱们这摄人心魄的音乐,最后再将那杯符水郑重地交到他们手上,他们便会千恩万谢,奉上重金。”
“说到底,这繁琐的仪式和表演,才是让他们心甘情愿付钱的关键。这,便是凡人的道,亦是我等的生存之道。”
玄灵子一番话说得是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林羽彻底无言以对。
她算是明白了,清风观,就是一家披着修仙外衣的……服务型公司。
而她,这个新来的“师叔祖”,也得从头学起,掌握“业务技能”。
玄灵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把二胡塞到了林羽的手中,又递过来一本泛黄的,手抄的乐谱。
“师妹,这便是你的第一份课业了。从今日起,每日修行之余,必须练习一个时辰,三月之后,贫道要亲自检查。”
林羽抱着那把冰凉的二胡,感受着上面传来的,不知是哪位前辈师兄留下的手汗与油渍,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未来可能需要“卖艺为生”的残酷现实。
然而,玄灵子似乎觉得给她的冲击还不够大。
就在林羽准备告辞,回去研究一下这所谓的“生存之道”时,玄灵子又叫住了她。
“对了,师妹。”
玄灵子从袖中,又取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来。
“从明日起,你就要和观中所有内门弟子一样,开始上早晚课了。这是你的作息表,切莫迟到。”
林羽疑惑地接过那张纸,缓缓展开。
只见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
“卯时一刻:起床,早课诵经(《清静经》)”
“辰时正:演武场,修习本门剑法一个时辰。”
“巳时:丹房,学习辨认草药,炼制基础丹药。”
“午时:午膳,打坐修行一个时辰。”
“未时:藏经阁,研读道藏典籍。”
“申时:练习乐器一个时辰。”
“酉时:晚课诵经(《度人经》)”
“戌时之后:自由修行。”
看着这张从早到晚,排得满满当当,比前世高考冲刺还要紧张的作息表,林羽彻底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