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正堂之内,香烟缭绕,气氛庄严肃穆。
那位自称黑虎真人的络腮胡道士,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黄色八卦道袍,正襟危坐于一张刚刚搭设好的法坛之后。
法坛上,桃木剑、八卦镜、三清铃、朱砂黄纸,一应俱全,摆放得有模有样,散发着一股故弄玄虚的神秘感。
钱万金领着一家老小,恭恭敬敬地站在下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钱员外,你可知你这宅邸之中,盘踞的是何等凶物?”黑虎真人双目微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钱万金连忙躬身:“还请仙长明示,小人愚钝,实在不知是何处得罪了神灵。”
“神灵?”黑虎真人发出一声冷哼,猛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此乃怨气冲天,由大恶大恨凝聚而成的索命邪祟!寻常法术,对它根本无用!若非贫道今日路过此地,不出十日,你钱府上下,必将鸡犬不留!”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钱万金一家听得脸色煞白,双腿都有些发软。
“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惊慌。”黑虎真人话锋一转,抚着胸前长须,傲然道,“此等邪物,恰好是我黑山一脉的克星。今夜,贫道便要开坛作法,用我师门秘传的‘黑虎镇煞符’,将其彻底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钱万金一听,顿时看到了希望,他连忙对着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红漆托盘,盘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十锭雪花纹银,在灯火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仙长,此乃一千两纹银,并非酬劳,而是小人供奉仙长,用以请神作法的香火钱,还望仙长务必收下!”钱万金的姿态放得极低。
黑虎真人眼角余光扫过那白花花的银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糊涂!贫道斩妖除魔,乃是为天地行正道,岂能与金钱这等阿堵物沾染因果!”
他义正言辞地一挥手,将托盘推开。
钱万金心中一急,赶忙再次奉上:“仙长慈悲,可这请神作法,总要耗费仙长法力,小人若不表示一二,实在于心不安啊!”
“也罢!”黑虎真人沉吟片刻,仿佛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心诚,贫道便却之不恭了。你且放心,拿了你的钱,今夜之事,贫道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帖!”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那托盘拉到自己身边,宽大的道袍袖子一甩,千两白银便消失无踪。
屋顶上,林羽将这一场双簧看得清清楚楚,青色的鸟瞳中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鄙夷。
这道士的演技,倒是比他的道行高深多了。
夜色渐深,钱府内所有下人都被遣散到了后院,正堂大门紧闭,只剩下钱万金一家和那位威风凛凛的黑虎真人。
子时将至,黑虎真人深吸一口气,从法坛上一跃而下。
他手持桃木剑,脚踩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一套动作舞得虎虎生风,颇有几分架势。
钱万金一家看得是眼花缭乱,心中那份敬畏又加深了几分。
只见黑虎真人猛地停下脚步,抓起一张黄纸符,以桃木剑尖挑着,在蜡烛上“轰”的一声点燃。
火光升腾,映照着他那张凶悍的脸。
他将燃烧的符纸扔进一只盛着清水的瓷碗中,用剑搅了搅,一碗黑乎乎的符水便大功告成。
“此乃我师门秘法炼制的‘黑虎神水’,尔等全家,一人一口,喝下之后,自有神力护体,百邪不侵!”
他端着那碗散发着焦糊味的符水,递到了钱万金面前。
钱万金看着那碗里漂浮的黑色灰烬,面露难色,但一想到那索命的纸人,还是咬着牙,接了过来,闭着眼喝了一大口。
他的妻儿老小,也都一个个苦着脸,硬着头皮将符水喝了下去。
屋顶上,林羽的法力汇聚于双眼。
在她眼中,那张被烧掉的黄纸符上,所蕴含的法力,根本不是什么神力。
那是一团狂躁、混乱、充满了暴虐气息的能量,结构松散,毫无章法。
这玩意儿非但没有半点驱邪镇煞的功效,反而像是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不管不顾地点燃了一支巨大的火把,那刺眼的光芒,只会将周遭所有潜伏的阴暗之物,全都吸引过来。
这个蠢货,不是在驱鬼。
他是在报信。
子时,到了。
一股阴寒刺骨的凉意,毫无征兆地在正堂之内弥漫开来。
温度骤降,桌上的烛火疯狂摇曳,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有无数鬼魅在墙壁上狂舞。
钱万金一家吓得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黑虎真人却是精神一振,他认为这是自己的法术起效了。
“孽障!还不快快现身,受死!”他手持桃木剑,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堂中央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
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了大堂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完整的纸人,身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戴一顶账房先生常戴的四方平定巾,身形干瘦,一丝不苟。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手中,还捧着一本线装的陈旧账簿。
黑虎真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纸人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孤魂野鬼都要恐怖百倍!
“看我法宝!”
他强壮镇定,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剑,口中念着走调的咒语,狠狠地朝着纸人扔了过去。
铜钱剑穿过纸人的身体,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黑虎真人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黄豆大的冷汗。
接着他又丢出好几样东西但全都无效。
黑虎真人知道,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他眼珠一转,虚晃一招,转身就朝着大门的方向亡命奔去。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
那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纸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它没有眼睛,脸上只有一片空白。
可黑虎真人却感觉到,一道冰冷、死寂、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黑虎真人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一股骚臭的液体,迅速从他的裤裆下蔓延开来。
他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剧烈地抽搐着,竟是被活生生吓得失了魂。
纸人不再理会这个已经废掉的骗子。
它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大堂的八仙桌前。
满桌的茶水,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打翻了不少。
纸人伸出一根同样是纸做的、僵硬的手指,蘸了蘸桌面上汇聚的茶水。
然后,它缓缓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冰冷、清晰,让钱万金一家肝胆俱裂的数字。
七。
写完,纸人那僵硬的身躯,便如同青烟一般,凭空消散了。
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钱万金一家粗重的喘息,和地上那个瘫软道士无意识的呻吟。
钱万金看着桌上那个湿漉漉的“七”字,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眼前一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脸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屋顶上,林羽的青色鸟瞳猛地一缩。
就在那纸人现身,写下“七”字之后,她清楚地看到,那根原本缠绕在钱万金气运之上,若有若无的阴冷丝线,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凝实,无比清晰。
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契约,而是化作了一条冰冷坚固的锁链,一头死死地扣在钱万金的命数之上,另一头,则牢牢地连接着那个冰冷、威严、不可抗拒的阴司。
索命之时,已入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