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弹指即过。
这三日,整个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座无形的熔炉,空气中每一缕风都带着焦灼与躁动。
林凡约战大儒郑玄经的消息,早已不是新闻,而是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暴。
国子监外,长街之上,人山人 h?i。
黑压压的人头,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将这条京城最富盛名的文脉之地,堵得水泄不通。
来者身份驳杂,泾渭分明。
最前方,是数百名身穿监生服饰的国子监学子,他们面带怒容,眼神不善,自发地组成一道人墙,将国子监那朱红色的巍峨大门与外界隔开。
他们是郑玄经最忠实的拥护者,是旧有道统最坚定的卫道士。
在他们身后,是京城各大书院的士子、闻讯而来的文人墨客,他们神情复杂,或好奇,或轻蔑,或期待。
人群的最外围,则是数不清的普通百姓。
有南城来的,有东市的,有推着车的小贩,有扛着包的力夫。
他们听不懂什么圣人大道,也分不清什么经义纲常。
他们只知道,那个曾在南城教他们净水、改车,让他们能吃上一口干净饭、多赚几个活命钱的青衫书生,今日要在这里,和全天下最有学问的老爷们“讲道理”。
道理他们不懂,但他们认人。
人群中,几座高大的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早已被各方势力占据。
一袭玄衣的昭阳公主,静立于珠帘之后,目光平静地投向下方那即将上演龙争虎斗的舞台。
她的身侧,玄衣女子低声道:“殿下,今日之后,此人若败,则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若胜……”
“若胜,”昭阳公主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便不再是一把可以随意使用的刀,而是一面……足以改变风向的旗。”
另一处,张家的管事张德,面色阴沉地看着下方,身边一名张氏子弟冷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家主给他通天大道他不走,非要来这死路一条!”
张德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胆敢拒绝张家的狂徒,是如何被碾成齑粉的。
“咚——”
国子监内,一声悠扬的钟鸣响起。
午时已到。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长街的尽头。
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了。
林凡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他依旧是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衫,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天地的心跳上。
他一个人,面对着前方成百上千道或愤怒、或鄙夷、或审视的目光,神色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没有丝毫的紧张与畏惧。
仿佛他不是来赴一场决定生死的论战,只是来赴一个寻常的茶会。
这股从容的气度,让许多原本准备高声喝骂的监生,一时间竟有些失声。
林凡走到国子监大门前百步之处,站定。
他没有去看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监生,也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
他只是弯下腰,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拿出四根木桩,几块木板,不疾不徐地,亲手搭建起一个一尺来高,方圆不足一丈的简陋台子。
这就是他的文台。
与背后那象征着文道正统,高大巍峨的国子监相比,这座台子,渺小得可笑。
“哗众取宠!”
“装模作样!”
监生群中,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怒斥。
林凡充耳不闻,他搭好台子,掸了掸衣角的灰尘,而后一步踏上,盘膝而坐。
他闭上双眼,整个世界仿佛瞬间与他隔绝。
“吱呀——”
国子监那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须发皆白,一身紫色儒袍,面容严肃的郑玄经,在一众博士、助教和得意门生的簇拥下,如众星捧月般,走了出来。
他甫一出现,一股浩大磅礴,带着书卷与礼法气息的文气,便如潮水般席卷全场。
所有读书人,都感觉心神一凛,下意识地躬身行礼。
“恭迎郑公!”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耳欲聋。
郑玄经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简陋木台上,闭目养神的林凡身上,眉头不易察明地一皱。
他身旁,一名眼神锐利的年轻监生越众而出,正是那日密信中提到的,郑玄经的得意弟子,陈思明。
陈思明对着林凡遥遥一指,声如洪钟,厉声喝问:
“大胆林凡!你一介后学末进,竟敢狂悖至此,约战恩师!你可知,何为尊师重道?何为天地君亲师?你将圣人礼法,置于何地!”
他一开口,便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直接给林凡扣上了“不尊礼法”的帽子。
果然是偷换概念的好手。
木台上,林凡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目光清澈,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回答陈思明的问题,反而看向他,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且问你,圣人着书立说,所为何事?”
陈思明一愣,随即傲然道:“自然是为教化万民,明晰纲常,定鼎天下秩序!”
“说得好。”
林凡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南城之民,饮的是浑水,住的是烂泥,孩童夭折,壮年早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读书人。
“我再问你,圣人教化万民,是教他们如何吟风弄月,还是教他们如何活下去?”
“这……”陈思明语塞。
林凡的声音,陡然提高。
“我以格物之法,令水清,令车固,令民有余力,令童不夭折。此举,是教他们活下去!”
“而尔等,高坐庙堂,手捧经义,却对万民疾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而指责我这让百姓活下去的手段,是‘奇技淫巧’,是‘离经叛道’!”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剑,直刺陈思明。
“我最后问你!”
“究竟是我林凡,将圣人礼法置于无物!”
“还是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所谓读书人,早已背弃了圣人‘为生民立命’的真正大道!”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监生们,脸色瞬间煞白。
人群外围的南城百姓,眼中则迸发出炙热的光芒,他们听懂了,林凡是在为他们说话!
一股股质朴而滚烫的民心文气,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如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座简陋的木台!
林凡身上的青衫,无风自动。
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陈思明被这股气势所夺,被这诛心之问所震,竟骇然后退一步,面无人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郑玄经,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缓缓上前一步,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威压,如山岳般,朝着林凡当头压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辈!”
郑玄经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仿佛带着天地法则的审判。
“你说的,是民生小道!”
“而老夫要与你论的,是治国大道,是圣人纲常!”
“你言必称民,可知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无‘礼法’为堤,‘纲常’为岸,这滔天洪水,只会祸乱天下!”
“今日,老夫便让你明白!”
“何为,君臣之礼!何为,天地之序!”
他话音落下,周身文气冲天而起,竟在背后隐隐化作一部厚重古朴的书卷虚影。
整个国子监,都随之嗡嗡作响!
大儒之威,竟至于斯!
面对这如神似魔的威压,林凡却笑了。
他看着郑玄经,缓缓摇头。
“郑公,你错了。”
“错得离谱。”
“堤坝,不是用来困住江河的,而是用来引导江河,去灌溉万亩良田的!”
他抬起头,望向苍穹,声音不大,却仿佛在对整个天下宣告。
“今日,我林凡便要在此,重论圣人之道!”
“天道,在万物运行之理!”
“圣道,在万民生息之间!”
“我之道,便是要格尽天下之物,穷尽万物之理,以此理,助万民,兴家国!”
“此为,新道!”
“今日之后,我为新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