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那句“开垦范围,扩大十倍”,如同一声平地惊雷,炸响在黑风岭每个人的心头。
那十名衙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他们是县令派来的人,职责是协助林凡,可他们更清楚胡万德那些乡绅在青阳县是何等样的存在。
县令大人刚刚才把林凡叫去“谈话”,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安抚,是让他暂避锋芒。
可这位林案首,非但没有半点退让,反而变本加厉,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
为首的衙役班头姓李,是个在县衙混了十多年的老人精。
他快步走到林凡面前,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为难。
“林……林案首,这……这万万不可啊!”
“县令大人的意思,是让您先稳一稳,您这样……不是把大人往火上烤吗?弟兄们听您的没错,可真要跟胡老太爷他们撕破了脸,咱们……咱们没好果子吃啊!”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衙役的心声。
村民们也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担忧地看着林凡。
他们不怕拼命,却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因为林凡的一时意气而彻底断送。
林凡没有回答李班头,只是转过身,缓步走到了那片翠绿试验田的边缘。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株挺拔的禾苗,感受着那股旺盛的生命力。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问你们,你们怕吗?”
这个问题,问的是衙役,也是在问所有的村民。
一时间,无人应答。
怕?
怎么可能不怕。
他们怕的,是乡绅的权势,是官府的板子,是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光亮后,再次坠入无边黑暗的绝望。
看着沉默的人群,林凡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了然。
他收回手,负手而立,挺直了脊梁,望向远方连绵的青山。
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悄然改变。
不再是温和的读书人,而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之中,那温润的文气随之涌动。
一股沛然的意志,随着他的声音,响彻山岭。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声音出口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山风仿佛停滞了一瞬。
李班头和身后的衙役们,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脑中那些畏惧、退缩的念头,竟被这短短两句诗,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腰杆,竟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许多。
林凡的声音,继续回荡。
那声音里,带着金石之音,带着百折不挠的倔强。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最后一句落下,文气勃发!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景象。
那片试验田里,一株株青翠的禾苗,竟像是听懂了这诗句一般,齐齐摇曳。
那绿意,仿佛在瞬间变得更加浓郁,更加鲜活,充满了不屈的韧性。
一股磅礴而坚韧的气息,从诗句中,从林凡的身上,从那片土地里,弥漫开来,灌入了每个人的心胸。
村民们眼中残存的恐惧,被一种滚烫的情绪所取代。
是啊!
他们黑风岭的人,就像这岩石中的青松翠竹,被千磨万击,被东西南北的苦难之风吹打,可他们不也一样坚韧地活下来了吗!
如今,林凡就是那“青山”,是他们的依靠!
只要咬住了,还怕什么风吹雨打!
“好!好一个‘任尔东西南北风’!”
李班头这个粗豪的汉子,竟被这诗句激得热血沸腾,他猛地一拍大腿,双目放光。
他看着林凡的背影,那已经不是一个单薄的少年,而是一座巍峨的青山!
他心底那点为难和算计,此刻只剩下惭愧。
他上前一步,对着林凡的背影,抱拳躬身,声若洪钟。
“林案首!我李大牛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您这首诗,俺听懂了!”
“从今往后,您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天王老子来了,俺也只认您!”
“只认林案首!”
他身后的九名衙役,齐刷刷地抱拳,吼声震天。
村民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老村长泪流满面,拄着拐杖,重重地朝着林凡拜了下去。
“活菩萨……不,您是俺们黑风岭的青山啊!”
“俺们就咬死您这座山了!”
“噗通”声响成一片,所有的村民,都跪了下去,那眼神,是堪比信徒的虔诚。
林凡缓缓转身,将老村长扶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黑风岭,才真正成了他的“根基”。
人心,才是最坚固的磐石。
……
青阳县衙,书房。
王丞哲烦躁地在屋中踱步,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憋闷。
他既恼怒于乡绅的逼迫,也对林凡的“不识时务”感到一丝失望。
他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了。
就在这时,师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激动。
“大人!大人!黑风岭……黑风岭出事了!”
王丞哲心头一沉,以为是林凡和乡绅们起了更大的冲突。
“说!是不是打起来了?”
“不……不是!”师爷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林凡……林案首他,他下令将开垦范围,扩大了十倍!”
“什么?!”王丞哲猛地站住,气得一拍桌子,“胡闹!简直是胡闹!”
“大人,您先听我说完!”师爷连忙道,“李班头派人火速回来报信,说他们本想劝阻,可林案首当场……当场赋诗一首!”
“赋诗?”王丞哲皱起了眉,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吟风弄月?
师爷不敢怠慢,连忙将那首《竹石》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当听到最后一句时,王丞哲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的脑海中,轰然作响。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单薄的少年,站在荒凉的山岭上,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傲然挺立,吟出这不屈的诗篇。
这哪里是在吟诗?
这分明是在对他王丞哲说话!
是在斥责他的妥协,是在拷问他的初心!
那个“任尔东西南北风”里的“风”,不就包括他这个县令吹过去的“和风”吗?
一股灼热的羞愧感,从王丞哲的心底,直冲头顶,让他满面通红。
他想起了自己初到青阳县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了自己要为民做主的誓言。
可如今,他却被几句赋税的威胁,吓得畏首畏尾,甚至想牺牲掉一个真正想为百姓做事的人,去换取暂时的安宁。
他这个一县之主,竟还不如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有担当,有风骨!
“报信的人还说……”师爷看着王丞哲变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林案首吟诗之时,文气勃发,满岭的禾苗都为之摇曳,绿意更盛。在场的所有人,无论衙役还是村民,尽皆拜服,士气高涨,高呼只认林大人……”
“够了!”
王丞哲低喝一声,打断了师爷的话。
他走到书案前,胸口剧烈起伏,双拳紧握。
那首诗,那股不屈的意志,仿佛化作了一柄无形的利剑,斩断了他心中盘根错节的顾虑和犹疑。
水至清则无鱼?
可若是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那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浑,越来越臭!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疲惫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然。
他抓起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写下的正是那首《竹石》。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写完,他将笔重重一掷,对着门外,发出一声沉喝。
“来人!”
一名衙役快步跑了进来。
王丞哲的声音,冰冷而肃杀,传遍了整个后堂。
“传我命令,击鼓,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