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前院,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五十名精锐衙役身上的铁甲映照得寒光闪闪。
他们手持钢刀,腰挎劲弩,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连夜风都似乎被凝固了。
王丞哲站在队伍最前方,一身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身后,是刚刚被他从书房中踹开的大门,他的面前,是即将被他踏平的李家百年根基。
张捕头手按刀柄,站在他的身侧,只等县令大人一声令下,便要带着这五十名虎狼之士,直扑城东官仓。
“大人,都准备好了。”张捕头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兴奋与决绝。
王丞哲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坚毅的脸。
他正要开口下令。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县衙前的宁静。
一名驿卒打扮的骑士,骑着一匹口吐白沫的快马,疯了一般冲到县衙门口,翻身下马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高举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冲着王丞哲的方向大喊。
“青州府急信!知州大人亲笔,着青阳县令王丞哲亲启!”
青州府。
知州大人。
这几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那五十名衙役身上沸腾的杀气,瞬间冷却了大半。
张捕头的脸色也变了。
王丞哲缓缓转身,看着那名气喘吁吁的驿卒。
驿卒不敢直视他,只是双手将信函高高奉上。
王丞哲走过去,接过了信。
信封上的火漆印,是青州府知州的官印,清晰,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信上的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却看得王丞哲浑身发冷。
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到李家,没有一个字提到林凡的案子。
通篇都是嘉奖。
先是嘉奖他王丞哲上任以来,勤于政务,使青阳县安定有序。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嘉奖青阳县的乡绅。
尤其是李家。
信中盛赞李家数代人乐善好施,在此次赈灾中更是捐钱捐粮,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是青阳县乃至整个南阳府的楷模,是地方安定的基石。
最后,知府大人“殷切”地叮嘱他,作为一县之主,务必要以“稳定”为重,不可因一时冲动,听信小人谗言,做出有损地方和睦,寒了乡绅之心的事情。
每一个字,都客客气气。
每一句话,都温和有礼。
可组合在一起,就是一把悬在他王丞哲头顶的刀。
他若敢动李家,就是破坏地方安定。
他若敢动李家,就是寒了为朝廷分忧的“楷模”之心。
他若敢动李家,就是不将他这位顶头上司放在眼里。
“呵。”
王丞哲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干笑。
他手中的信纸,被他攥得变了形。
好快的反应。
好厉害的手段。
他这边刚刚围了李府,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李家的关系就已经通到了府城,让知州大人连夜派人送来了这封“嘉奖信”。
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催他王丞哲政治生命的符。
“大人?”
张捕头看着王丞哲难看至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们……还去吗?”
王丞哲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
今夜无月,只有几颗疏星,在浓厚的云层里,闪着微弱的光。
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
去,就是公然违抗知府的“劝告”,他的仕途,到此为止。
不去,他刚刚在死牢里对林凡许下的承诺,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刚刚在手下面前立下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
公道,和前程,被这封信,摆在了天平的两端。
他该如何选?
院子里,死一般的安静。
五十名衙役,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看着他们这位年轻的县令。
许久。
王丞哲松开了紧攥的手,那张被揉皱的信纸,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五十名整装待发的衙役。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挣扎,只剩下一片平静。
“都散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原地待命,等候通知。”
此话一出,院子里响起一片细微的甲叶碰撞声,那是衙役们因失望而松懈身体发出的声响。
张捕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是。”
他一挥手,带着满院子的精锐,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县衙前院,转眼间只剩下王丞哲和张捕头两人,空旷得让人心慌。
王丞哲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封信。
他将信纸一点点抚平,折好,揣进怀里。
“大人,我们……”张捕头忍不住再次开口,“就这么算了?”
“算了?”
王丞-哲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们以为一封信,就能让我王丞哲当个缩头乌龟吗?”
他转身,大步走回后堂书房。
张捕头连忙跟上。
书房里,依旧一片狼藉。
王丞哲没有理会,只是走到那副巨大的青阳县地图前。
他的视线,越过了城东的官仓,越过了奢华的李府,最终,落在了地图一角,那个用朱笔画了个圈的地方。
甲字三号房。
“他们掐断了人证,藏起了物证,现在又搬来了知州大人压我。”
王丞哲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张捕头说。
“他们把所有明面上的路,都给我堵死了。”
张捕头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
王丞哲忽然转过身,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某种光亮,一种比之前的怒火更加危险,更加执着的光。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
“所有的线索,也都源于那个人。”
张捕头猛地一怔,瞬间明白了王丞哲的意思。
“大人,您的意思是……林凡?”
“没错。”
王丞哲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
“李家费尽心机,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让他死。”
“反过来说,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能开口,这个局,就随时能破。”
“他们以为官仓是死穴,是铁证如山,可如果……真正的账本,根本就不在官仓呢?”
张捕头倒吸一口凉气。
“可我们去哪找真正的账本?”
王丞哲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我不知道。”
他坦然承认。
“但是,有个人一定知道。”
他抬起头,看着张捕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备车。”
“现在,立刻,去县衙大牢。”
“既然他们不让我查案,那本官,就去跟苦主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