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停尸房的油灯突然 “噼啪” 爆了个灯花。
沈砚握着解剖刀的手顿了顿,刀尖悬在白骨的股骨上方。
月光从气窗钻进来,在骨头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倒让那些细密的骨缝看得更清楚了。
“奇怪。” 沈砚用银探针拨开骨髓腔里的残留物,针尖挑出一缕蚕丝般的红线,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东西怎么会藏在骨头里?”
护林甲从盛着酒精的瓦罐里探出头,翠绿的甲壳上挂着晶莹的酒珠。它嗅到陌生气味,突然支棱起触角,对着那缕红线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别怕,这玩意儿好像死透了。” 沈砚把红线放在瓷盘里,用放大镜仔细观察。
纤维结构与蝶衣坊的血蚕极为相似,只是更细更软,像被抽去了所有血色。
沈砚想起皮影戏班找到的账簿,上面记载着 “取髓养丝” 的字眼,当时还以为是比喻,现在看来,这些妖物竟是真的在吸食骨髓来培育血蚕。
“咔嚓” 一声轻响,停尸房的木门被推开条缝。
沈砚瞬间握紧解剖刀,护林甲更是弓起身子,摆出攻击姿态。
“别动手!是我!” 秦小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气喘,“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木门被完全推开,秦小蛮抱着个食盒站在门口,发髻歪了半边,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提着盏羊角灯笼,光晕在青砖地上晃出摇曳的光斑。
“大小姐,您半夜跑停尸房来,就为了送吃的?” 沈砚看着她裙摆上沾的泥点,“翻墙进来的?”
“不然呢?走正门得跟我爹报备。” 秦小蛮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的瞬间,肉香混着胡饼的麦香立刻驱散了停尸房的阴冷气息,“刚出炉的羊肉胡饼,还有西域的葡萄酿,给你加加劲。”
秦小蛮却毫不在意停尸房里的东西,径直走到解剖台前,好奇地盯着那具白骨:“这就是皮影凶案的受害者?”
“嗯,第十三个。” 沈砚指着眼眶里的细微划痕,“你看这里,血蚕应该是从眼窝钻进颅腔的,够狠吧?”
秦小蛮非但没害怕,反而凑近了些,手指悬在骨头上空比划着:“我爹说过,十年前的死者也是这样,骨头缝里总缠着说不清的丝线。当时的仵作以为是妖法,现在看来……”
“是血蚕在搞鬼。” 沈砚接过她递来的胡饼,咬了一大口,羊肉的油脂混着孜然的香气在舌尖炸开,“但我搞不懂,它们为什么非要钻到骨头里去?”
护林甲突然跳上瓷盘,用前爪拍打那缕红线。
沈砚这才发现,红线的末端缠着个芝麻大的黑粒,像是某种虫卵。
“这是…… 虫卵?” 沈砚用刀尖挑起黑粒,放在灯火上烤了烤。
只听 “滋” 的一声轻响,黑粒裂开,流出墨绿色的汁液,在瓷盘上烧出个小坑。
秦小蛮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西域妖物志》里写过!”
她抢过沈砚手里的胡饼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爹书房有本蓝皮的旧书,里面画着血蚕产卵的图,说这种妖虫必须寄生在活人的骨髓里,才能孵化出能化影的成虫。”
沈砚眼睛一亮:“那本书现在在哪?”
“在我爹书房。” 秦小蛮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不过我偷偷翻过几页,记得上面说‘血蚕化影术’需要三物 —— 处子骨髓养虫,活人皮张做影,还有……”
她突然顿住,眼神飘向墙角的黑影。
那里立着具蒙着白布的新尸,是今天刚从西市抬回来的,据说是个被皮影吓死的绣娘。
“还有什么?” 沈砚追问。
“还有青铜面具做引。” 秦小蛮的声音压低了些,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纹路,“书上说,要用刻着镇魂符的青铜面具盖住虫卵,才能保证血蚕只认主人的指令。”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半张青铜面具,从画皮妖巢穴找到的那片残片,边缘确实刻着模糊的符咒。
“你爹那本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难。” 秦小蛮摇头,“我爹把那书看得比佩刀还重,上次我偷翻被发现,差点被他用家法抽断腿。” 她突然狡黠一笑,“不过嘛,我记下来几页插画,画得可清楚了。”
秦小蛮从袖袋里掏出几张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妖虫的形态。
有的像蚕宝宝,却长着尖锐的口器;有的化作人形,影子却还是蚕虫的模样;最吓人的是最后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黑影,正把血蚕倒进水缸般大的容器里,缸底隐约能看到堆积如山的白骨。
“这是…… 培育血蚕的祭坛?” 沈砚指着画中容器上的纹路,“这图案和蝶衣坊的嫁衣纹样一模一样!”
“可不是嘛。” 秦小蛮打了个寒颤,“书上说,要凑够九十九具处子骸骨,才能培育一枚血蚕化形。”
护林甲突然对着那具新尸狂躁起来,顺着桌腿爬到白布上,用爪子疯狂撕扯布料。
“怎么了?” 沈砚按住躁动的小家伙,掀开白布的瞬间却愣住了 —— 死者的喉骨处,竟嵌着半片皮影,上面的符咒与青铜面具如出一辙。
更诡异的是,皮影接触到空气,突然像活过来般收缩,露出里面包裹的血蚕卵,密密麻麻爬满了死者的脖颈。
“不好!” 沈砚立刻泼出酒精,火焰 “腾” 地窜起,将那些虫卵烧成灰烬。
刺鼻的焦糊味中,沈砚突然注意到死者的发髻里藏着个东西 —— 小巧的青铜面具配饰,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刻着完整的镇魂符。
“这是…… 斩妖司的制式配饰?” 秦小蛮认出上面的云纹,“我爹说过,只有十年前殉职的老弟兄,才能领这种面具配饰。”
沈砚的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死者戴着斩妖司的配饰,那她很可能与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你认识这个绣娘吗?” 沈砚指着死者衣襟上绣着的蝴蝶图案,“蝶衣坊的?”
“不是。” 秦小蛮摇头,“蝶衣坊的绣娘都绣正红色蝴蝶,这个是墨色的,像是……” 她突然脸色煞白,“像是我娘当年的绣样!”
沈砚还想问什么,院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护林甲 “嗖” 地钻进他袖袋,秦小蛮更是反应极快,一个箭步窜到解剖台底下。
“沈医官还没睡?” 秦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酒后的微醺,“我来取份旧案卷宗。”
沈砚赶紧用白布盖住新尸,转身时撞翻了装着胡饼的盘子,饼渣撒了一地。
秦风推门进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沈砚沾着骨粉的手指上:“还在研究白骨?”
“嗯,发现点新线索。” 沈砚不动声色地挡在解剖台前,“队正深夜来找卷宗?”
“十年前皮影凶案的验尸格目。” 秦风走到书架前,手指在积灰的卷宗上滑动,“刚才想起点事,得再核对一下。”
他的手指停在标着 “丙七” 的卷宗上,抽出来的瞬间,沈砚清楚地看到封皮内侧贴着张小小的青铜面具拓片。
秦风像是没察觉他的目光,翻开卷宗时,一枚玉佩从书页里滑出来,“当啷” 掉在地上。
沈砚的呼吸猛地一滞 —— 那玉佩上刻着的青铜纹路,与他怀里的面具残片分毫不差。
护林甲在袖袋里剧烈挣扎,几乎要破袋而出。
“找到了。” 秦风捡起玉佩揣回怀里,合上卷宗转身就走,临到门口又停住,“对了,小蛮是不是来找过你?”
“没、没有啊。” 沈砚的心跳得像擂鼓。
秦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秦小蛮才从解剖台底下钻出来,拍着胸口直喘气:“吓死我了!我爹的鼻子比猎犬还灵!”
沈砚却没接话,他走到秦风取卷宗的地方,指尖抚过书架上残留的水渍 —— 那是玉佩上滴落的酒液,带着股熟悉的檀香味,与他在皮影戏班闻到的玄铁粉末气息一模一样。
“沈大哥,你发什么呆?” 秦小蛮递过剩下的半瓶葡萄酿,“快喝口压压惊。”
沈砚接过酒瓶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时,突然想起秦风刚才翻开的卷宗页码 —— 丙七,正好对应阴市账簿上的 “丙字三号”。
原来秦风早就知道阴市的交易,甚至可能…… 参与其中?
护林甲突然咬着沈砚的袖口,指向那具新尸的手指骨。
月光下,指节处的磨损痕迹清晰可见,像是长期握着某种细长的东西。
沈砚拿起放大镜凑近一看,骨缝里嵌着点银蓝色的粉末 —— 那是斩妖司特制符纸燃烧后的残留物。
“这个绣娘,不仅是斩妖司的人,还是个符箓师。” 沈砚突然明白过来,“她不是被血蚕杀死的,是在画符时被偷袭的!”
秦小蛮突然 “哎呀” 一声:“我知道她是谁了!是张婆婆的徒弟,前几天还来府里给我娘烧过符!”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巧的青铜配饰上,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十年前的皮影凶案,说不定有内鬼。”
夜风从气窗灌进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
停尸房里的十几具白骨在摇曳的光影中,仿佛都活了过来,正无声地诉说着被掩埋的秘密。
秦小蛮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沈大哥,你说…… 我爹会不会有事?”
沈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秦风塞给他的练功笔记,扉页上写着 “守正辟邪” 四个大字,笔锋刚劲,不似作伪。
“放心。” 沈砚拍拍小姑娘的肩膀,“你爹不是那种人。”
秦小蛮愣了愣,下意识把袖袋往身后藏,脸颊却悄悄红了。
沈砚假装没看见,重新拿起解剖刀:“来,帮我看看这具骸骨的齿痕,是不是和之前的吻合。”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与那些白骨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破了长安城的寂静,也敲碎了某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护林甲趴在盛着红线的瓷盘旁,突然打了个饱嗝,吐出颗芝麻大的黑粒 —— 竟是从那缕红线里啃出来的虫卵。
看来这小家伙不仅能驱邪,还能消化这些妖物的虫卵。
沈砚笑着把它捞进怀里,指尖划过那半张青铜面具的纹路。
不管秦风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明天去阴市一查,总能水落石出。
至于现在 —— 沈砚拿起最后一块羊肉胡饼,递给秦小蛮:“吃饱点,明天说不定有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