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南部四州……全被宋军收复了!”
盛夏午后,燕京城中暑气逼人,金国宰相韩企先正在处理政务,身旁的冰盆已经换了两轮。
突然闯入的急报像一盆滚烫的油,将他整个人炸得从坐榻上几乎跳起。
急报上写得清楚:瀛州、莫州、涿州、雄州,短短数日相继陷落,全数归入宋军之手。
韩企先的眉心陡地抽动了几下,他太清楚这几处意味着什么。
四州距真定府不过百余里,与幽燕的腹心之地不过咫尺之隔;
而从燕京到真定府,有整整五百多里,如今真定沦陷,这条距离就变成了宋军可以长驱直入的通道!
更令他心惊的,是南部四州东边的沧州也被宋军攻占了!
沧州向来是金东路军屯驻重兵之地,是南下攻宋的前进营地,如今却因大军南调而空虚无人,根本无力增援。
韩企先急急踱步,额角沁出汗珠。
这不是天气的暑热,而是局势的煎熬。
理论上,他可以马上飞章上奏上京会宁府,请求派兵驰援。
然而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上京又能调来什么?
整个大金国,一共有兵马十八万,此番南侵南宋,为一举击破淮河防线,十四万大军倾巢而出,如今正陷在宋国西部,和南宋的西军僵持。
京畿内部,守军本就不多,此刻能指望的,几乎只剩他这燕京一隅的力量。
换句话说,这道危急关口,韩企先是闭着眼也知道,现在谁都帮不上,只能靠自己!
韩企先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沉声传令:“全城严守!封闭城门,昼夜巡察,不得有丝毫懈怠!即刻大规模招募青壮,添入守军!”
传令官领旨而去。
韩企先心里清楚,眼下最大任务,就是把燕京城守住。
只要燕京在,幽燕之地的士气就不会彻底崩溃;
若燕京失守,整个北方防线将如纸糊一般瓦解。
韩企先出身辽国燕京大族,世代为辽室效力。
大辽乾统年间,他中进士,曾历任辽廷要职。
辽朝倾覆之后,于天辅六年自中京降金,被任为枢密副都承旨,旋即又历任转运使、西京留守等职,以通晓汉制、能理政务见称。
天会六年,他接替故去的刘彦宗为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知枢密院事,不久迁尚书左仆射兼侍中,封楚国公。
数年间,韩企先主持金国在汉地的行政改革,深得燕京军民信任,在城中既握兵权,又掌粮储。
正因如此,这一道募兵令一出,城中百姓纷纷报名。
短短数日,韩企先便靠着钱粮聚起数万兵马。
虽然多为仓促上阵的新兵,但他明白,此时此刻,能握住的每一支刀,每一张弓,都是燕京不灭的希望。
在这一刻,夏日的燥热似乎已化成紧绷在燕京上空的一根弦,任何人都能感到。
宋与国的角力,正骤然逼近这座百年重镇的城门。
......
真定府。
行宫
盛夏的午后,热浪透过雕花的宫门,卷着尘土与草腥味,扑进真定府的行宫中。
殿内陈设简朴,只有几架凉风扇和案上的几方冰盆在勉力驱暑。
一名御前锦衣卫快步入殿,双手捧上一封加急的密奏。
崇祯接过,展开羊皮密封卷轴,扫了几眼,目光微动。
这是刚从燕京送回的情报,详细记载了韩企先动员燕京守军、招募青壮的经过。
崇祯心中不由一声冷叹:“这韩企先……当真有些本事!”
纸上的字句几乎都带着火气,南部四州接连陷落,仅数日之间,韩企先便在动荡中号召起数万之众,稳住了燕京的守势。
换作寻常金国官员,必然是自乱阵脚,四下求援。
但他不同,其出身统治幽燕百余年的世家,根基深厚,手段老到。
崇祯合上密卷,负手来回踱步,脑中盘算着下一着棋。
南部四州既已到手,接下来的目标,自然只有一个,燕京。
但燕京绝非易取之地,金国的北部重镇,城高池深、仓廪充盈,加之韩企先在当地的威望,一旦人心死守,攻城必将消耗巨万。
因此,仅凭铁器攻伐,不如借机离间,从其人心入手,让这座城墙从内部自行崩塌。
崇祯停下脚步,转头对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傅临渊低声吩咐:“这事交给你们来办,郭药师也好,韩企先也罢,说到底不过是旧辽之臣,心向何处,全在利害之间,若晓以大义、诱以高位,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傅临渊了然,躬身领命。
于是,一道加密的密令,从真定悄悄送往燕京。
燕京城内。
城北一处看似寻常的客栈,乃是潜伏在燕京的宋锦衣卫暗桩。
此间负责人,是锦衣卫百户张羽。
张羽三十出头,精瘦寡言,平平无奇。
一年前,他曾在五国城秘密联络秦桧,意图解救太上皇赵佶,不料风声走漏,被迫撤离,转道潜入燕京,继续伺机行事。
今夜,张羽收到了密报,是官家亲署的最高等级密令,让他设法秘密接触韩企先,探其虚实,若有可能,策反使其倒戈归宋。
张羽读完密令,没有任何犹豫。
他很清楚,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博弈,一旦西路金军回援,南部四州的战果也可能被吞回。
张羽动用了在燕京经营已久的人脉,市井商贾、仓务书吏、甚至几名韩家旧部的亲戚,层层牵线。
直到三日后黄昏,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以旧辽商人的身份被引入韩企先的私宅。
那是城北韩府的清凉楼,四周竹影婆娑,檐下悬着避暑的冰盏,幽凉香气弥漫。
韩企先身着宽袖便服,面色沉稳,安稳品茶。
“能找到本官,你也算有些本事,说罢,何事?”
“在下有桩大买卖,请韩公屏退左右。”张羽拱手道,姿态很低。
“你们退下。”韩企先挥了挥手,周围护卫退至十步外,并未远离。
张羽没有绕弯子,凑过去,直接开口:“在下乃宋人,奉我朝皇命,密来相见,陛下知韩公治下有方,燕京民望素隆,特令我来,愿以重赏、高位相许,并允以不亚于金国宰相的尊崇。”
韩企先微微挑眉,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对面之人乃是宋廷派来的。
他本以为,对方是自己部下的亲戚,想托关系做一笔大买卖的。
未曾想,竟是这般大买卖!
片刻后,韩企先才缓缓道:“韩某祖上,本是中原汉人,早年被辽人掳走为奴,历经几代,方在辽廷立稳脚跟,继而为官,辽亡之后,我降金,此乃形势所迫。”
杯中茶水微微涟漪,他抬眼直视张羽:“阁下若真能保证我归宋后,仍执燕京兵政,我未必不可一试。”
见对方同意,张羽心中大喜,面上仍保持平和,沉声道:“此乃国策大事,非我一介百户所能擅决,在下须先启奏圣上。”
韩企先点点头,整个人看似云淡风轻,甚至亲手为张羽斟了茶。
二人又聊了一些细节,张羽不敢久留,很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