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有个叫靠山屯的小村子,背靠老黑山,前临柳条河,是个打猎采药的好去处。屯子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指着这座山吃饭。老一辈人说,这老黑山里住着保家仙,多是狐黄白柳灰之属,护佑一方水土。屯里人每逢进山,必先焚香祷告,得了仙家允许才敢动土。
却说屯子里有个叫张三的猎户,三十出头,生得虎背熊腰,枪法如神,是屯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这张三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倔,不大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别人进山烧香,他偏说那是糊弄鬼的;别人不敢去的老林子,他扛着枪就闯,还常笑话那些敬山神的人胆小儿。
这年秋天,张三上山打围,追一头受伤的野猪,直追到老黑山深处的无人之境。那地方树木参天,遮天蔽日,地上落叶积了有半人深,透着一股子阴气。张三正追着,忽见前面草丛中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拨开一看,竟是个古旧的铜匣子,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符文。
张三心下好奇,也顾不得追野猪了,捡起匣子掂了掂,沉甸甸的。他心想:“保不齐是前朝哪个贵人藏的宝贝,这下可发财了。”当下便要打开来看。可那匣子严丝合缝,竟找不到开口处。张三抡起枪托就砸,砸了十几下,匣子“咔”一声裂开条缝。
匣中既无金银,也无珠宝,只盛着些黑黢黢的粉末,异香扑鼻。张三大失所望,骂道:“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弄这劳什子糊弄人!”说罢一脚踢去,将那匣子踢飞老远,里头的黑粉撒了一地。
当夜张三回到家中,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觉脖颈奇痒,伸手去挠,这一摸不打紧,吓得他魂飞魄散——他脖颈两侧,不知何时又生出两个肉瘤来,摸上去热乎乎、软塌塌的。
张三惊坐而起,点亮油灯对镜一照,只见那两个肉瘤已有拳头大小,形貌狰狞,隐隐竟有五官轮廓。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夜就去拍屯里李郎中的门。
李郎中行医多年,见了这般情形,也吓得手直哆嗦。把脉看了半晌,摇头道:“你这症候古怪,不似病,倒像是...像是中了什么邪术。”说罢也不敢开方,只叫张三快去求屯里的香头王婆瞧瞧。
王婆是屯里侍奉保家仙的香头,能通灵问事。她一见张三,便皱眉道:“你小子是不是在山里冲撞了什么?”张三支支吾吾,只得把砸匣子的事说了。
王婆听罢,跺脚道:“坏事了!那定是镇着山中邪物的法器!你如今放出其中的东西,它便附在你身上了!”说罢忙设香案,请仙家问话。香烟缭绕中,王婆浑身颤抖,忽地变了个腔调,是个苍老的声音:“三首邪出世,大难临头!速备三牲祭礼,入山谢罪,或可保全性命!”
张三嘴里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暗想:“不就是长俩肉瘤,吓唬谁呢?明儿我去县里医院,一刀割了便是。”
谁知没过几日,那两个肉瘤竟长成了完整的人头!左边那个面色青黑,竖眉瞪眼,一副凶相;右边那个面皮蜡黄,耷拉着眉眼,愁苦万分。加上张三自己的头,三个脑袋挤在脖颈上,吓得他媳妇当天就跑回了娘家。
更奇的是,那两颗人头竟能说话!青黑脸的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蜡黄脸的唉声叹气,终日哭哭啼啼。张三自己的脑袋夹在中间,被吵得日夜不宁,几乎疯掉。
消息传开,屯里人都跑来看稀奇,胆小的只敢远远瞄一眼,胆大的凑近了,被那青黑脑袋骂得狗血淋头。有老人说这是“三首邪”,古书上记载的妖物,一旦现世,必有灾殃。
果然,没几天屯子里就怪事频发。
先是李老四家养的猪一夜之间全死了,每头猪脖子上都有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接着王寡妇家的小孩莫名其妙发起高烧,胡言乱语,说看见三个头的怪物在窗外晃悠。更邪门的是,屯里的井水突然变得浑浊,打上来的水带着一股腥臭味。
屯里人慌了神,聚在屯口老槐树下商议。大家都说这祸是张三惹来的,要他赶紧想办法。张三这时也怕了,带着三颗脑袋来找王婆。
王婆再次请仙,那仙家却叹气道:“晚啦!三首邪已成气候,寻常法术治它不得。唯有去长白山求一位鹤仙翁,或有一线生机。”说罢写了符咒,让张三贴在头上,暂压邪气。
张三自知理亏,只得收拾行囊,准备前往长白山。临行前,王婆嘱咐道:“这一路山高水长,你那两颗脑袋喜怒无常,须得小心应对。青面头的喜食生肉,黄面头的要闻香火,都得满足,否则必生事端。”
张三谢过王婆,用布巾裹了另外两个头,只露自己的脸,踏上征程。
这一路上果然不甚太平。那青面头凶恶异常,常趁着夜深人静时嗷嗷大叫,吓得客栈里的人不敢入睡;黄面头则终日哭泣,引来路人侧目。张三只得昼伏夜出,专拣荒僻小路行走。
这日行至一处山林,青面头忽然大叫:“饿煞我也!快给爷弄些肉来!”张三无奈,只好去打些野味。可他刚举起枪,那青面头又骂:“慢吞吞的,等到何时!”竟控制张三的右手,抓了只活兔子就往嘴里送——是往青面头的嘴里送!
但见青面头张开血盆大口,生生将活兔撕咬吞下,满嘴是血,骇人至极。黄面头见状哭得更凶:“造孽啊造孽!杀生害命,不得好死!”张三自己的脑袋则欲哭无泪,恨不得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走走停停半月有余,张三终于来到长白山脚下。一打听,还真有位鹤仙翁,住在山顶云雾深处,只是寻常人难觅其踪。
张三爬了三日山,衣衫褴褛,疲惫不堪。那两颗脑袋却越发嚣张:青面头整日叫骂,黄面头哭声不绝。正当张三绝望之际,忽见前方云雾中走出一位白衣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手持一根鹤杖。
“居士可是来找老夫的?”老者笑问,声如洪钟。
张三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仙翁救命!仙翁救命!”
鹤仙翁拂开张三头上的布巾,看了看三颗脑袋,叹道:“三首邪乃上古妖物,最喜附在贪心之人身上。你可是贪了不该贪的东西?”
张三满面羞愧,将山中得匣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鹤仙翁点头:“倒还诚实。救你不难,但需答应三件事:其一,归去后重塑山神像,年年祭祀;其二,从此敬山畏水,不再妄动杀念;其三,终身不近女色。你可能做到?”
张三连声应允。鹤仙翁便从袖中取出三枚金针,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手起针落,分别刺入三颗头顶的百会穴。但听两声凄厉惨叫,那青黄两颗脑袋竟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两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张三摸着自己脖子,恍如隔世,对着鹤仙翁又磕了三个响头。
回到靠山屯后,张三果然恪守承诺:出资重修了山神庙,每年带头祭祀;不再打猎,改行采药,且从不伤及幼苗;与妻子和离,独自居住。说也奇怪,自那以后,他采的药材总是又大又好,日子反倒富裕起来。
屯里人都说,这是张三诚心悔过,保家仙又重新庇护他了。而那个铜匣子的来历,至今无人知晓,只知老黑山深处再无人敢随意闯入。
至于那张三,晚年成了屯里的香头,每逢有人不信邪要闯深山,他便掀开衣领,露出脖颈上两个淡淡的肉瘤痕迹,讲述那段三首邪附身的往事。
故事传开后,这一带的人都学会了敬山畏水,再不敢轻易触动未知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