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外辽河畔有个叫靠山屯的村子，村里有个叫赵老四的米行老板。这赵老四五十出头，矮胖身材，圆脸小眼，看着一团和气，实则精明算计。靠着大斗进小斗出的手段，不出十年便成了屯里首富。
这年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赵老四吩咐伙计宰羊过年，特地挑中一头怀胎的母羊。屠夫老李头劝道：“东家，这带崽的母羊杀之不祥，怕是会冲撞了保家仙啊。”
赵老四小眼一眯，笑道：“什么祥不祥的，吃饱穿暖最实在。这母羊肉嫩，羊羔更是大补，快快宰了便是。”
那母羊似通人言，眼中滚下泪来，前蹄跪地，哀鸣不止。赵老四看得心烦，抄起棍子便打，硬是逼着老李头动了刀。母羊哀嚎半晌方断气，剖开肚腹，竟取出一只已成形的羊羔。
是夜，赵老四吃了满嘴流油，酣睡至半夜，忽觉胸闷气短。朦胧间见一白衣老者立于床前，须发皆白，手持拂尘，冷声道：“赵老四，你今日杀我后代，可知它们并非寻常牲畜？那母羊本是黄仙门下修行弟子，因犯小过被罚入畜道修行，期满即可重归仙班。你这一刀，断了它百年道行！”
赵老四梦中嘟囔：“什么黄仙白仙，老子花钱买的羊，爱杀就杀...”
老者怒极反笑：“好个冥顽不灵！既如此，休怪老夫无情。那羊魂已得黄仙恩准，前来讨债。你好自为之！”说罢拂尘一甩，消失无踪。
赵老四惊醒，浑身冷汗，只当是噩梦一场，翻个身又睡了。
谁知自此之后，赵家便怪事频发。
先是米仓里的粮食无故减少，昨夜还满仓的粮食，天明便浅了三分。赵老四疑心伙计偷盗，连夜蹲守，却见一群黄皮子排成长队，一只接一只叼着米粒运出仓外。赵老四怒吼着去追，那群黄皮子却不慌不忙，最后一只竟回头对他拱爪作揖，分明是嘲弄！
接着是赵老四的独子宝柱突然病倒，浑身发热，胡话连篇，总说梦见一只白胡子老羊追着他顶撞。请了郎中瞧不见好，赵妻王氏哭求丈夫去请黄大仙瞧瞧。
赵老四嘴硬：“什么黄大仙，尽是装神弄鬼！”私下却悄悄请了邻村的神婆刘奶奶。
刘奶奶一进赵家院子就皱紧眉头：“赵老板，你家这怨气冲天啊！可是伤了什么灵物？”
赵老四支吾着说了宰羊之事。刘奶奶掐指一算，连连摇头：“坏事了！那母羊是黄三太爷门下的小徒，本还有三个月就期满。如今它怨魂不散，得了黄仙准允，要来讨个公道哩。”
赵老四这才慌了：“刘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刘奶奶叹道：“冤有头债有主，那羊魂恨你入骨，普通法事怕是无用。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那羊魂转世之身，好生超度，或有一线生机。”
几经周折，刘奶奶终于打听到百里外李家庄有户人家，半月前母羊产下一只小羊羔。怪的是这羊羔生下便不饮奶，每日卯时必朝东北方——正是靠山屯方向——跪拜哀鸣。
赵老四忙带着厚礼，与刘奶奶赶赴李家庄。果然见那羊羔通体雪白，额间一撮黑毛，见到赵老四，竟猛地人立而起，双眼血红，咩咩厉叫，如泣如诉。
刘奶奶燃香祷告，半晌对赵老四道：“它说与你前世有段公案。你前世本是书生，与它前世指腹为婚。谁知你高中状元后负心另娶，它悲愤自尽，一缕怨魂追随你转世。这一世它本欲修成仙道化解恩怨，你却再度害它性命。这债，非讨不可了！”
赵老四如遭雷击，前世记忆汹涌而来——那年京郊别院，青梅竹马的婉娘悬梁自尽，白衣飘飘，桌上绝笔墨迹未干...他扑通跪地，对着羊羔连连磕头：“婉娘！是我负你在先，后又伤你性命！欠你的，我今世一定偿还！”
那羊羔眼中血光渐退，落下泪来。
刘奶奶道：“它愿与你和解，但需你应三件事：一，散米百石济贫；二，终身食素；三，你需将它当作老母奉养至终老。”
赵老四连连应允。当即散尽家财米粮，从此吃斋念佛，将小羊羔请回家中精心照料，日日对着它诵经忏悔。
说来也怪，自那小羊进门，赵家怪事尽消，宝柱的病也好了。赵老四仿佛变了个人，乐善好施，成了屯里有名的大善人。
那小羊活到整整十年方无疾而终。临终前，它用角轻轻抵了抵赵老四的手心，眼中再无怨恨，唯有慈悲。当夜赵老四梦见白衣老者再来，笑道：“冤孽已解，婉娘得升仙班。你好自修行，来世或有仙缘。”
后来赵老四活到九十高寿，无疾而终。临终前嘱咐子孙：“万物有灵，善恶有报。咱们关外的保家仙，护的是心存敬畏、知恩图报的人呐。”
至今靠山屯老人茶余饭后，还常讲起这黄皮子讨债的奇事，末了总要叮嘱儿孙：“可别小看了那些黄仙狐仙，咱们关外之地，万物有灵。举头三尺有神明，待人待物，都得留着三分敬畏才是！”
而每年小年时节，总有人说起曾在旧赵家米行附近，见到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老者似赵老四，少女一袭白衣，携手向深山走去，转眼便化作一对仙鹤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