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刘娥病气一去,那被拘了几日的活泼性子便再也按捺不住。春日正好,天朗气清,她一心只想着去骑马射箭,活动筋骨。沈、刘两家皆是武将出身,对家中女儿习练骑射非但不反对,反而乐见其成。尤其是沈执砚的父亲沈廷昭,见女儿平日总爱捧着书卷,沉静得如同那些他瞧不上眼的文弱书生,心中便是一阵憋闷,总觉得少了将门虎女应有的飒爽。得知刘娥相邀,他几乎是立时便将沈执砚“赶”出了门,勒令她好生练习,莫要堕了沈家威名。
沈执砚心中无奈,却也不敢违逆父亲,只得随着兴致勃勃的刘娥来到了刘府后院的私家校场。
校场开阔,地上铺着细沙,一旁兵器架上刀枪剑戟寒光闪闪,箭靶林立。刘娥一到此地,便如鱼得水。她利落地换上窄袖胡服,束起青丝,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漂亮。但见她策马奔驰,衣袂猎猎,挽弓搭箭,嗖嗖几声,箭矢便接连命中靶心,虽非箭箭红心,却也精准干练,姿态矫健,引得一旁伺候的家丁仆从低声喝彩。
“执砚,快来!”刘娥勒住马缰,额角沁着细汗,脸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朝站在场边有些踌躇的沈执砚招手,笑容明媚张扬。
相比之下,沈执砚便显得格格不入了。她虽也换了骑装,但那动作总透着一股生涩与勉强。被仆役扶上马背后,她紧紧攥着缰绳,指尖发白,身体僵硬,仿佛那温顺的马儿是什么洪水猛兽。马儿稍一迈步,她便低呼一声,身子摇晃,险些栽倒。练习射箭更是艰难,那角弓对她而言似乎过于沉重,拉弦时手臂颤抖,箭矢歪歪斜斜地飞出,莫说靶心,能沾到箭靶边缘已属不易。
“哈哈哈哈哈!”刘娥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执砚,你这样子,比那刚学步的娃娃还不如!放松些,腰背挺直,对,手臂用力……”她虽在笑,却也出声指点,只是那笑声太过爽朗,落在沈执砚耳中,便多了几分难堪。
沈执砚抿紧了唇,脸颊因羞窘和用力泛起潮红。她生性要强,虽不喜此道,却也不愿被人如此嘲笑,更不愿辜负父亲期望。一次摔下马,她咬着牙,在仆役的帮助下重新爬上去;一箭脱靶,她便默默走过去捡起来,再次搭弓。纵使掌心被缰绳磨得发红,手臂酸软无力,她依旧一遍遍地尝试,那紧抿的唇线和倔强的眼神,与她此刻笨拙的姿态形成奇异的对比。
就在她又一次因马匹突然的晃动而重心不稳,惊呼着向一侧摔落时,一道青色的身影疾步从校场入口处掠来。
“小心!”
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谢栖迟本是循例来校场旁采集一些可用于活血化瘀的草药,不料刚至便看到这惊险一幕。他来不及多想,身形一动,已至近前,在那抹浅碧色身影即将与地面接触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和腰侧,助她卸去了大半力道。
沈执砚惊魂未定,只觉得一股清冽的芸香瞬间包围了自己,取代了校场上的尘土气息。她抬头,正对上谢栖迟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的清澈眼眸。他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力度,让她慌乱的心跳似乎找到了一个短暂的支点。
“沈姑娘,可曾伤到?”他低声询问,语气温和而专注。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刚刚止住笑声的刘娥眼中。
她看着表兄那迅疾的动作,看着他扶着沈执砚时那自然而然的关切姿态,看着他低头询问时专注的侧脸……方才练习骑射、大获喝彩的畅快淋漓,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
那感觉并不剧烈,却真实存在。仿佛原本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目光,忽然分了一缕,落在了别处。而且,是落在了她刚刚还在肆意嘲笑、显得笨拙无助的好友身上。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握着马鞭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场中那相扶的两人,在春日阳光下,构成了一幅……有些刺眼的画面。她驱马向前几步,声音比平时略显生硬,打断了那边的对话:
“表兄,你怎么来了?执砚她就是太娇气,多摔几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