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护士走后,她又在草药园中伫立良久,直到晨雾散尽,初升的阳光为每一片沾露的叶片镀上浅金,沈清梧才感觉那萦绕在心口的寒意与惊悸,被这蓬勃的生灵之气与清冽持久的药香稍稍驱散。这古老草药的气息,确实拥有一种奇特的、抚慰人心的力量,让她纷乱如麻的心绪逐渐沉淀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苦微甘的味道充盈肺腑,仿佛也给予了她一丝支撑的力量。不能一直沉溺在虚幻梦魇的困扰里。她挺直了背脊,决定先打理好自己。
回到房间,温热的水流洗去了夜间的冷汗与疲惫,也似乎暂时冲淡了附着在感官上的血腥幻觉。她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衣物,对着镜子,努力弯了弯嘴角,试图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来到餐厅时,晓芸和冷五已经在了。晓芸正小口喝着牛奶,看到沈清梧,立刻关切地问:“清梧姐,你手臂还好吗?脸色怎么还有点白?”
“没事了,只是小擦伤。”沈清梧笑了笑,在餐桌旁坐下,取了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可能是昨晚没睡踏实。”
冷五沉默地点点头,将一碟新鲜果酱推到她面前,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真的没事,”沈清梧对他宽慰地笑笑,“这里的医生处理得很专业。”
早餐在略显安静但氛围轻松的氛围中度过。热乎乎的咖啡和食物下肚,带来真实的暖意,进一步将沈清梧从那个冰冷血腥的梦境边缘拉回现实。
用餐结束后,她看了看时间,想起了昨日的约定。
“我昨天答应了刘老先生,今天再去陪他说说话。”她对晓芸和冷五说道。
“那位老先生啊,”晓芸眨眨眼,“感觉是位很有学问的长者呢,清梧姐你去吧,我们自己在庄园里逛逛。”
沈清梧点点头,独自一人再次走向那座幽静的院落。与昨夜不同,白日的院落更显清幽,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她轻轻叩响房门,这次开门的是一位护理人员。见到是她,护理人员侧身让她进来,低声提醒道:“沈小姐,老先生今天早晨起来,精神有些不济,现在正躺在床上休息。他说若您来了,请直接进去,希望您不要介意他的失礼。”
沈清梧心中一紧,连忙放轻脚步走入内室。
室内的窗帘半掩着,光线柔和。刘崇瑾老先生果然半靠在宽大的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与昨日坐在摇椅上的样子相比,他今日显得更为憔悴虚弱,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窝也更深邃了些,但那双眼眸在看到沈清梧时,依旧努力地焕发出温和的光彩。
“沈小姐……你来了。”他声音有些微弱,带着喘息后的沙哑,却依旧含着笑意,“恕我……失礼了,只能这样……招待你。”
“您快别这么说,”沈清梧快步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心中泛起酸楚,语气却放得格外轻快柔和,“您好好休息最重要。是我叨扰了才是。”
她看着老人虚弱的样子,生怕他为了招待自己而强撑着说话,损耗了本就宝贵的元气。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既然老先生喜欢听她说话,那今天便由她来多说一些吧。
于是,她坐直了些,脸上漾开明朗的笑容,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她从昨日未曾细聊的唐代金银器工艺,说到宋代瓷器的审美变迁,又从一些古籍中记载的趣闻轶事,谈到近来国内文化界的一些新发现和新观点。她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向沉重或涉及自身梦境的话题,只拣那些有趣的、生动的、能引人入胜的内容来说。
她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清晰柔和,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她讲述时,目光明亮,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显得饱满而富有感染力。
刘崇瑾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力气坐直,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始终落在沈清梧的脸上。他听得很专注,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欣赏和愉悦的光芒。听到妙处,那苍白干涸的嘴唇会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偶尔,在她话语的间隙,他会用极轻的声音插上一两句,或是点出某个关键,或是补充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虽气力不继,却每每能切中要害,显露出其深厚的学识底蕴。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听着,用那双盛满了温和与某种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神采飞扬的讲述。那目光,像是透过她在看些什么,又像是单纯地沉浸在这由她带来的、充满生机的声音里。
沈清梧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却毫不在意。她看到老先生眼中那份专注与偶尔闪过的欣慰,便觉得一切都值得。她卯足了劲,几乎将平生所学所知、所见所闻中有趣的部分都调动起来,只愿这声音能如同一剂良药,暂时驱散病榻上的沉闷与痛苦。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在室内投下安静移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香。一个虚弱地躺着,一个努力地说着,构成了一幅静谧而略带伤感的画面。在这幅画面里,言语成为了传递关怀与温暖的桥梁,而倾听,则是最深沉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