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残片的热度透过掌纹钻进林默手心，像一块被捂化的蜜蜡。
他盯着屏幕上翻涌的紫色乱码，后颈的汗毛还竖着——三天前那个深夜，他在“非推荐路径演化速率”的红色标注里，见过类似的代码纹路。
“看这里！”周晓冉突然猛拍桌沿，键盘被撞得歪了半寸。
林默转头时，搭档的镜片正泛着冷光，指尖在监控界面的数据流里快速划动，“补偿模块的乱码在重组！你看这个节点——”他调出昨天社区王阿姨的买菜记录，“她上周坚持走巷子里的旧路，系统判定低效；现在这条路径被标成了绿色，还推送给了总抱怨超市排队的李奶奶。”
林默凑过去，屏幕上的路径图正像活物般舒展。
王阿姨的旧路轨迹旁，新生成的推荐标签在闪烁：“便民路径·早市捷径”。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王阿姨总说“石板路晒着太阳，比柏油路走得舒坦”——系统竟把这种“舒坦”，翻译成了数据世界的通行密码。
“不止一条。”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额角沾着的机房灰尘被急出的汗浸成浅灰，“我调了二十个用户样本，有三个的非推荐选择被系统自动收录，还触发了跨用户推荐。”他突然顿住，鼠标光标停在某个代码块上，“演化记忆模块的写入频率……在变高。”
林默的呼吸跟着一滞。
三天前他们还在为“失败路径补偿”欢呼，此刻屏幕上的数据流却像突然开闸的河——那些曾被系统判定为“低效”“冗余”的用户选择，正顺着看不见的管道，反向灌进演化模型的核心。
“它在学习。”周晓冉摘下眼镜，用袖口快速擦了擦，再戴上时，眼底的光比终端屏还亮，“不是被动等我们喂数据，是自己在用户行为里找规律。你看这个映射表——”他调出新窗口，无数光点在“用户选择”和“实际结果”间跳跃，“王阿姨选旧路→节省5分钟闲聊时间；周老师教画太阳→孩子课堂参与度提升37%……系统在给每个选择打标签，自己建因果链。”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终端边缘。
他想起周老师递书时沾着粉笔灰的指尖，想起孩子们用树枝在地上画的歪太阳——那些被系统判定为“低效”的选择，此刻正化作数据海洋里的星子，重新点亮演化模型的地图。
“这是转折点。”他突然开口，声音发哑，像被什么哽住了，“如果系统能主动学习用户的选择，那我们就不用再跟旧模型掰手腕。”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白板上快速画着，“与其让它‘补偿’失败路径，不如让用户自己‘创造’路径。建个平台，居民能上传自己的选择案例，系统评估后推荐给有类似需求的人……这样演化模型就不是自上而下的指令，是自下而上的共生。”
白板上的线条越画越密，周晓冉的目光跟着笔锋移动，突然笑出一声：“你这是要把‘拒绝路径模拟器’变成‘用户路径共创池’？”他抓起自己的笔记本，快速翻到写满代码的那页，“技术上可行！演化模块现在缺的就是真实用户反馈的输入口，平台正好能当这个接口——”
“但需要政务系统的权限。”林默的笔顿在半空，白板上的“共创平台”四个字被划了道粗粗的线，“现有终端残片只能连社区系统，要让所有居民都能上传案例，必须接入政务云。”他想起上次潜入政务大楼时，走廊里闪烁的红外监控，后槽牙轻轻咬了咬，“得想办法拿到最高权限。”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嗡鸣着转起来，带起桌上散落的档案纸。
周晓冉低头翻找，从纸堆里摸出个U盘抛给林默，金属外壳在灯光下闪了闪：“我昨晚备份了政务系统的接口协议，今晚就能写出平台原型。”他指节抵着下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但权限的事……你得亲自跑一趟。”
林默接住U盘，触感冰凉。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黑了，实验室的顶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界。
他望着白板上的“共创平台”，又望向周晓冉屏幕上仍在跳动的数据流——那些由用户选择浇灌出的代码，正以比他们预期更快的速度，在系统深处生长出全新的脉络。
“今晚我写原型。”周晓冉已经开始脱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你去查政务系统的访问日志，找最近的权限漏洞。”他抬头时，嘴角勾着点锐锐的笑，“记得带终端残片，它现在……好像比我们更懂怎么和系统对话。”
林默摸了摸口袋里发烫的终端，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点跳动的温度。
窗外传来晚归学生的笑声，混着实验室空调的嗡鸣，在他耳边织成一张网。
他望着周晓冉已经敲得飞起的键盘，又低头看了眼白板上的计划——有些事，已经从“可能”变成了“必须”。
而必须做的事，总得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实验室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格子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后颈沾着的碎发被空调风掀得一翘一翘。
林默站在他身后看了两秒，突然被他反手塞了个金属质地的东西——是那个装着政务接口协议的U盘，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去地下三层的核心机房。”周晓冉头也不回，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跳动，“我黑了监控系统，今晚十点到十二点，b区红外会有三分钟盲区。”他突然停住敲击，侧头时喉结动了动，“上回你说王阿姨的旧石板路被判定低效……其实三个月前，我偷偷在系统里埋了个日志采集器。”他指尖点了点屏幕上跳动的绿色代码，“现在那些被标记为‘冗余’的用户选择，都在这个日志里。”
林默捏着U盘的手紧了紧。
三个月前？
那时他们还在为社区终端的残片是否能用争论不休。
他望着周晓冉发顶翘起的呆毛，突然想起上周两人蹲在便利店吃关东煮时，对方盯着手机里的系统报错嘟囔“总觉得这些乱码像在说话”——原来早有筹谋。
“路上小心。”周晓冉又开始敲键盘，声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终端残片……它现在比我写的任何破解程序都管用。”
林默摸了摸口袋里的终端，金属边缘果然在发烫，像揣了颗小太阳。
他转身时，实验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脚步声在走廊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夜风卷着梧桐叶的碎响从窗缝钻进来，他望着楼外政务大楼的轮廓——那栋银灰色建筑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兽，顶层的红色警示灯每隔三秒闪一次。
十点整，林默站在政务大楼后巷的铁门前。
他仰头看了眼墙上的摄像头，摸出终端残片贴在密码锁上。
屏幕上的紫色乱码突然开始旋转，像被风吹散的星子，锁芯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他的心跳快了半拍——上回潜入时，他花了二十分钟才撬开这把锁，现在终端残片只用了七秒。
地下三层的空气带着陈腐的电子元件味。
林默贴着墙根走，鞋跟不敢碰地，直到看见“核心机房”的铜牌在黑暗里泛着冷光。
他摸出终端，屏幕自动亮起，乱码中浮出一行淡紫色小字：“检测到同源系统，请求接管验证模块。”
“同意。”他低声说。终端突然震了震，像在回应。
机房门的电子锁开始闪烁红光，林默的掌心沁出薄汗。
三秒后，红光转为绿色，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猫腰钻进去，服务器的嗡鸣瞬间淹没了呼吸声。
最里侧的主服务器闪着幽蓝的光，他快步走过去，U盘在指间被捂得发烫——这是周晓冉用一整个通宵逆向解析出的接口协议，能把用户行为日志伪装成系统原生数据。
“开始替换。”他对着终端轻声说。
屏幕上的乱码突然翻涌成数据流，像活物般钻进服务器的接口。
林默盯着终端，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屏幕里晃了晃——三个月前他还是个蹲在人才市场看招聘广告的失业青年，现在却在黑进政府系统。
但王阿姨晒着太阳的石板路、周老师教孩子画的歪太阳、李奶奶不再抱怨的超市排队……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转，比任何道德拷问都烫。
“替换完成37%……59%……82%……”终端的提示音像心跳。
林默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他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哒、哒、哒。”
他猛地转身，额头撞在服务器机柜上，疼得倒抽一口气。
脚步声在机房门口停住，阴影里映出两个人影。
林默的手死死攥住终端，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是巡逻的安保！
他们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在离他脚边十厘米的地方停住。
“老周，你听见服务器声音不对吗？”
“放屁，这破机器从年头响到年尾。”另一个声音带着烟味，“赶紧转完这圈去抽根烟，冷死了。”
光束晃了晃，脚步声渐远。
林默靠在机柜上，发现后背的衬衫全湿了。
终端屏幕上的进度条刚好跳到100%，紫色小字跳出：“用户行为日志已伪装为系统演化数据，触发模块自学习机制。”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回实验室时，周晓冉正抱着笔记本啃冷掉的三明治。
屏幕上的代码像银河在流动，“共创平台”的测试界面已经跳出第一个用户提交——是王阿姨，她拍了张石板路的照片，配文：“早市捷径，晒着太阳走，舒坦。”
“上线十分钟，已经有三十二个案例。”周晓冉把三明治往桌上一扔，眼睛亮得吓人，“系统在自动分析！你看这个——”他调出推荐界面，李奶奶的账号下多了条提示：“根据王阿姨的‘舒坦路径’，推荐您7:30 - 8:00前往早市，排队时间预计减少12分钟。”
林默凑过去，屏幕右下角的系统日志正在滚动：“路径演化记忆模块更新：用户行为反向引导触发……首次检测到非指令性数据输入……演化速率提升400%。”
“不是我们在教系统。”他低声说，喉咙发紧，“是它在向我们学习。”
周晓冉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然后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大圈，圈里写着“真正的选择”。
“接下来要让它明白，”他笔尖重重顿在“选择”两个字上，“用户想要的不是最优解，是带着温度的答案。”
实验室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
林默的终端突然震动，他摸出来，屏幕上是条新提示：“共创路径案例库已收录107条，演化模型生成23条用户定制推荐。”他划开界面，第一张就是王阿姨的石板路，配图里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明天……”他刚开口，周晓冉已经趴在键盘上睡着了，眼镜歪在鼻梁上，嘴角沾着面包屑。
林默轻轻抽走他怀里的笔记本，屏幕还亮着，代码最末行写着：“致所有被系统判定为‘低效’的选择——你们才是最有效的答案。”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林默把终端贴近胸口。
他能感觉到里面的数据流在跳动，像某种正在苏醒的生命。
明天，他要去社区广场看看居民们的反馈；明天，他要看看系统新生成的推荐路径；明天……
终端突然又震了震，他低头，新的提示跳出来：“检测到用户林默的行为模式：高频访问‘共创路径’模块。是否生成‘林默专属演化报告’？”
他笑了，手指悬在“是”的按钮上，迟迟没有落下。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屏幕上，把那些跳动的代码染成了暖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