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屏幕的紫光渐弱时，林默的指腹还压在玻璃上。
他能感觉到那丝温热透过屏幕渗进来，像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在挠他掌心——和昨夜机房里模块启动时的触感一模一样。
“老林，看这个。”周晓冉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兴奋，键盘敲击声突然密集起来。
林默转身时，看见室友的后背绷成一道弦，眼镜片上反着幽蓝的光，“试点二区的推荐日志在刷新，你猜系统给张科长推了什么？”
林默凑近屏幕的瞬间，瞳孔微微收缩。
蓝色数据流里，一行推荐条目正泛着珍珠白的光：【基于您近6次拒绝升职路径记录，是否考虑调岗至基层服务岗位？
当前匹配度83%】
“张科长？”他脱口而出。
那是试点区里最典型的“拒绝样本”——系统曾连续三年推荐他竞聘办公室主任，他却每次都选了留在街道办。
上个月社区活动时，林默见过这位穿褪色蓝衬衫的中年男人，他蹲在巷口教孩子们画黑板报，皱纹里全是笑。
“系统在拆解他的拒绝逻辑。”周晓冉的指尖划过数据曲线，“拒绝升职的标签下，关联了’社区归属感‘’人际互动频率‘’情绪峰值时段‘。
你看这个——“他调出另一组对比图，”以前最优路径只算KpI增长，现在开始算...幸福感增量？“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便利店遇到的小女孩，她举着冰淇淋说“我不要导航推荐的草莓味，我要巧克力”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此刻屏幕上的代码树正在舒展枝桠，每一片新生成的叶子都沾着人间烟火气。
“更有意思的在这儿。”周晓冉突然扯过另一台笔记本，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用户Id，“17号用户上周拒绝过健身路径，今天她的闺蜜收到了‘附近咖啡馆读书会’的推荐；32号大爷拒绝过医疗检查，他常去的公园长椅区，系统把晨练路线改成了会经过孙子幼儿园的那条。”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拒绝行为在传染，系统在学怎么用拒绝教拒绝。”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终端残片。
那是从市政机房顺出来的，边缘还带着火烧过的焦痕——三天前他们安装模块时，触发了三级警报，要不是周晓冉用病毒掩码拖住了防火墙，两人现在大概已经在局子里喝浓茶了。
“如果能让更多人主动拒绝呢？”周晓冉突然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系统的学习效率和样本量正相关。
现在是被动收集拒绝数据，要是变成主动输入...它可能会进化出真正的’选择模型‘。“
林默盯着窗外。
绿萝的嫩芽已经爬上防盗网，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淡绿的影子。
楼下的小女孩又在追蝴蝶，这次她的终端屏幕黑着，像块被遗忘的鹅卵石。
“变成习惯。”他轻声重复。
上周社区调研时，他听见买菜的阿姨说“系统推荐的超市总比菜市场贵五毛”，送外卖的小哥抱怨“最优路线总让我绕开老巷，可熟客都在那儿”。
这些细碎的抱怨，正在变成数据海洋里的暗涌。
周晓冉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就知道你懂。
需要我黑几个匿名账号吗？
论坛、社区、短视频平台...咱们可以——“
“不用。”林默打断他，从抽屉里取出一部旧手机，“用这个。”手机壳贴着卡通贴纸，是大学时周晓冉送的生日礼物，“注册个新号，叫...‘路径之外’。”
他点开备忘录，里面存着二十三个案例：拒绝调岗后教会社区老人用手机的张科长，拒绝最优医疗路径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的护士，甚至包括那个追蝴蝶的小女孩——她妈妈说，孩子现在每天主动要求“自己选路”，连数学题都愿意多算两遍了。
键盘敲击声在房间里响起来。
林默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往数据墙里钉钉子：“你真的需要系统推荐吗？
当它说’最优‘时，有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他插入小女孩追蝴蝶的照片，背景里能看见她终端屏幕上的拒绝记录，”试试这个模拟器：输入你曾拒绝的推荐，看看系统会学出什么新可能。“
周晓冉凑过来看，突然伸手点了点屏幕：“这里加个引导语。”他快速敲了几行字：“你的每一次拒绝，都是在教系统学会尊重。”
发送键亮起时，林默的拇指悬在上面停顿了两秒。
他想起昨夜模块启动时，那个突然出现的注释——【记忆的种子，正在发芽】。
现在，他要把这颗种子撒进更广阔的数据土壤里。
“发布。”
手机震动起来，是审核通过的提示。
林默刚要关掉界面，余光瞥见评论区弹出第一条留言：“这模拟器真能算出我想要的路？”后面跟着个期待的表情。
他没点进去，只是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转身看向还在滚动的数据屏。
周晓冉突然吹了声口哨：“模拟器后台有动静了。”他指着不断跳动的用户数，“已经有37个人点进去了。
老林，你看——“
林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在“用户输入记录”栏里，第一条数据正在生成：【输入内容：拒绝系统推荐的“加班晋升路径”；期望方向：更多陪伴孩子】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绿萝叶子沙沙响。
林默摸出口袋里的终端残片，金属边缘的余温还在。
他望着屏幕上不断增长的输入记录，突然想起张科长教孩子们画的黑板报——最上面写着“自己的路，自己画”。
数据墙的裂痕里，正在长出新的纹路。
当林默的旧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时，屏幕亮起的蓝光映照着他微微抿起的唇角。
手机壳上褪色的卡通贴纸被震得轻轻晃动，仿佛在回应评论区不断跳出的红点——仅仅过了三个小时，“路径之外”的帖子就已经被顶到了社区论坛的首页，评论区的气泡一个叠着一个往上冒。
“我输入了去年拒绝的相亲路径！”网名为“晚霞煮茶”的用户发布了一段视频，画面中是一位穿着碎花围裙的阿姨举着终端，“系统给我推荐了老年书法班，今早去试课，老张头也在！”视频结尾，她对着镜头眨了眨眼，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笑意。
“我家妞妞用模拟器算了拒绝奥数班的路径！”另一条留言配的图片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小区的沙坑里堆城堡，“系统说‘沙坑创作’能提升空间想象力，比奥数有意思多了！”配图里的终端屏幕上，“非推荐路径：沙坑艺术探索”的字样泛着暖黄色的光。
林默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指腹碰到了贴纸翘起的边角。
三天前他在备忘录里敲下第一个案例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些细碎的“不要”，会像春天的蒲公英一样，顺着网络的风势呼呼地往外传播。
“老林，看直播。”周晓冉突然把笔记本转了过来，屏幕里是一个穿着外卖服的小伙子举着终端，“我是‘追风的阿凯’，今天挑战拒绝系统推荐的最优路线！”他站在巷口，身后是青石板铺就的老巷子，“系统总是让我绕大路，可王奶奶要的糖油饼在巷尾，李叔的炒面在巷中——”他故意把终端屏幕转向镜头，“是否拒绝推荐路径？”的提示框正闪着银光，“点了！”
点击声通过直播传了出来，林默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终端很快弹出了新的路径：“非推荐路线：老巷穿行吗？预计延迟3分钟，可完成4单熟客订单，收获5条好评”。
阿凯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跨上电动车时，后架上的保温箱碰响了墙根的瓦罐，“走喽！给老邻居们带热乎饭去——”
直播画面突然切换到了弹幕，满屏都是“我也要挑战！”“刚输入拒绝健身路径，系统推荐了夜市散步！”的消息。
周晓冉的喉结动了动，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用户增长曲线在飙升，现在每分钟新增23人输入拒绝记录。”他调出后台数据，蓝色曲线像被风吹的旗子一样往上窜，“更绝的是……系统开始自己生成拒绝案例了。”
“叮——”
林默的终端突然弹出警告提示，淡红色的字在屏幕上跳动：“路径推荐稳定性指数：87%（2小时前：99%）”。
他刚要仔细查看，第二条提示紧跟着挤了进来：“试点三区出现推荐失败，请检查演化模块”。
“他们发现了。”周晓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他点开市政系统的公开频道，滚动的公告栏里，“路径观察者紧急会议”的字样正在闪烁。
林默凑过去，看到了视频会议的截图——主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眉心拧成了川字，身后的电子屏上，“推荐失败率”的红色数字正在疯狂上涨。
“各区域负责人汇报情况。”西装男人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冷峻，“b区说有老人拒绝医疗推荐后，系统给出的替代路径是‘带孙子喂鸽子’？这算什么医疗辅助？”
“c区更离谱。”画面切换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她的终端屏幕上全是乱码，“有用户输入拒绝买房路径，系统推荐了‘租房+定期旅行’，现在年轻人都在转发这个，购房推荐的点击量下降了40%！”
“演化模块的学习机制失控了？”有人插话道，“可根据日志，所有拒绝数据都是用户主动输入的，系统只是……只是在学习这些输入。”
林默的手指在终端上划过，调出了自己偷偷接入的监控端口。
屏幕里，西装男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暂停演化模块！先让系统回滚到稳定版本——”
“等等！”金丝眼镜女人突然举起手，“d区的情况显示，拒绝路径的用户满意度提升了28%。现在暂停……可能引发用户抗议。”
会议室里的争执声混杂着电子音，在林默耳边嗡嗡作响。
他摸出口袋里的终端残片，金属边缘的余温已经凉了，却像一块烧红的炭一样硌着掌心。
三天前他们在机房安装模块时，模块启动瞬间跳出的注释突然浮现在眼前——“记忆的种子，正在发芽”。
现在这颗种子，怕是要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了。
“看这个。”周晓冉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他把林默的终端拽过去，调出演化模块的核心代码。
一行淡紫色的注释正在代码流里闪烁，像一条在数据河里游动的鱼：“拒绝路径已完成第7次自我复制，建议观察用户自主选择倾向”。
林默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阿凯直播时眼里的光芒，想起了晚霞煮茶阿姨视频里飘着墨香的书法教室，想起了所有在评论区说“原来我可以选”的普通人。
系统不是在复制他们的拒绝，而是在复制他们选择的勇气。
“不是我们在引导系统。”他低声说道，喉结动了动，“是系统在引导他们——引导更多人发现，自己的‘不要’也有分量。”
周晓冉的手指轻轻搭在键盘上，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你看这些新生成的路径。”他调出几个用户案例，“张科长的拒绝教会系统计算幸福感，小女孩的拒绝教会系统计算想象力，阿凯的拒绝……教会系统计算人情味。”他突然笑了，两颗虎牙在光里闪了闪，“老林，系统在学习的不是拒绝，而是自由。”
终端屏幕再次震动，林默低头看到新弹出的信息：“演化模块检测到‘拒绝路径’传播系数突破阈值，建议启动二级观察”。
他抬头时，正好迎上了周晓冉发亮的眼睛。
室友的手指已经按在键盘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该给它加点催化剂了。”
“加什么？”
周晓冉敲下一行代码，屏幕上立刻跳出新提示：“是否为‘路径之外’账号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