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肘重重撞在茶几角，外卖盒里凝固的油腥气窜进鼻腔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摔回了出租屋。
地毯纤维扎着脸颊，耳边是周晓冉工作站风扇的尖啸，比三天前更刺耳几分——原来现实里的声音，从来都比灰白空间里的数据流震耳。
“动了！
芯片动了！“周晓冉的膝盖抵在他腰侧，眼镜歪成三十度角，鼻尖几乎要贴上林默手背。
平板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底血丝分明，手指在触控板上敲得噼啪响，“红光褪成幽蓝了？
等等这界面......“
林默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后颈芯片的灼热感不知何时散了，现在摸上去像块被捂暖的银饰，表面的纹路平滑得惊人。
但原本清晰的路径地图正在扭曲，就像被滴了水的水彩画，取而代之的是条淡紫色进度条，最左端用极小的字体标着“Lv.1”。
“权限等级？”他喉结动了动，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痒，像是有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
三天前在灰白空间里抓住光带时的麻痒感突然涌上来，和此刻的痒意重叠——那不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更像某种被唤醒的......连接。
“镜塔的内部协议里没提过这东西。”周晓冉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蒙着层薄雾，“但你看这个。”他把平板转向林默，数据流组成的三维图里，原本分散的路径节点正在向某个中心点收缩，“路径重构完成后，你的芯片和镜塔主服务器的连接非但没断开，反而......”他顿了顿，指尖在“连接强度”数值上点了点，“增强了27%。”
林默的手指悬在芯片上方，没敢碰。
他想起芯片边缘那句加密提示“核心权限未完全移交”，想起窗外倒着飘的雪——规则被重写时，连便利店的门铃都在逆着时间响。
现在那些异常都消失了，可芯片里的变化，像根扎进血肉的刺。
“试试调用路径重构功能。”周晓冉突然按住他手腕，“既然干涉者权限失效了，你该能自由操作才对。”
终端机的虚拟界面在两人之间展开。
林默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向“路径重构”的图标——预想中的温暖数据流没有涌来，界面突然泛起雪花噪点，原本可选的“职业线”“人际线”“突发事件”三个选项全部变灰，只剩下“系统推荐路径”在闪烁。
“什么情况？”周晓冉的鼠标滑轮转得飞快，“之前你能自己设定婚姻对象、工作单位，现在连调整明天早餐吃什么都不行？”
林默的后颈痒意突然变成灼痛。
芯片在掌心震动，一行血红色小字浮现在界面最上方：“权限等级不足，强制操作将触发路径崩塌。”
“路径崩塌......”他低声重复，想起便利店监控里那个镜像自己——当时对方的路径就是突然断裂的，像被人拿剪刀剪断的毛线团。
周晓冉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指节泛白：“我之前猜权限是能力，现在看更像......”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绑定。
你每升一级权限，就和镜塔的路径系统绑得更紧。
就像......“他比划了个套绳的动作，”原本你是站在绳子外的看客，现在成了被绳子牵着走的人。“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在“未定义区域”看到的终端残片——那些被路径碾碎的细节，老楼木楼梯的吱呀声，雪地里自己踩出的脚印，此刻都在记忆里翻涌。
或许从他抓住光带的那一刻起，“路径之外”就成了伪命题，他只是从被干涉者，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参与者。
“还有更麻烦的。”周晓冉突然调出另一组数据，“镜塔管理局的观测频率变高了。
你看这个——“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小点，”原本他们每小时扫描一次未定义区域，现在......“小点突然密集得连成一片，”每七分钟一次。“
窗外的暮色渐浓，镜塔的尖顶在玻璃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悬着的刀。
林默摸向后颈，芯片下的皮肤随着心跳发烫，那种沉睡的力量苏醒得更明显了，带着种危险的甜腥，像锈了的刀刃在血管里划。
“我需要验证。”他突然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
周晓冉抬头：“验证什么？”
“权限的代价。”林默盯着芯片上的“Lv.1”，想起风衣男说的“每一步都是规划”——现在他有了自己的规划。
楼下便利店的门铃响了，这次是正常的“欢迎光临”
“明天早上八点。”他转身拉开抽屉，里面躺着张积灰的公交卡，“我要试试走一条......系统推荐之外的路。”
芯片在掌心里轻轻发烫，像在回应他的念头。
镜塔的尖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而林默望着窗外纷扬的雪，突然笑了——这次，他想看看，被绑定的路径，能不能再被他重新定义一次。
林默把公交卡往裤兜里按了按，金属纽扣硌得大腿生疼。
凌晨五点，出租屋还笼罩在黑暗中，周晓冉工作站的屏幕是唯一的光源，照亮了他眼下青黑的阴影——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晚睡在折叠椅上了。
“确定要选地铁三号线吗？”周晓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半行代码又删掉，“那边的监控密度是全市最高的，镜塔管理局的终端覆盖率达到了98%。”
“所以才是低风险。”林默弯腰系鞋带，后颈的芯片突然跳动了一下，就像被人用细针扎了个眼，“高覆盖区域的修正逻辑更标准，异常数据会更明显。”他抬头时，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雾，“如果系统连这种路线都要修正……”
后半句话被他咽回了喉咙里。
周晓冉的喉结动了动，把到嘴边的“如果系统连你的意志都能抹掉”咽了回去，只是抓起桌上的便携终端塞进他手里：“每三分钟自动上传定位，心跳超过110就给我回来。”
六点四十分，地铁站台泛着冷光。
林默站在“往会展中心”的指示牌下，盯着手机地图里被系统推荐的红色路线——从A口进站，乘坐第三车厢，换乘二号线时走东通道。
他掏出公交卡，故意朝西进站口走去，鞋底在瓷砖上敲出与推荐路径相反的节奏。
芯片在颈后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硬币。
他刚刷开闸机，后颈突然窜过一阵电流般的麻痒，视野边缘泛起雪花噪点。
自动扶梯的滚动声变得遥远，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本应往右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左偏了半寸——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脚踝，要把他拽回红色路线。
“先生？”身后传来穿制服的站务员的喊声，“您挡住通道了。”
林默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东进站口的闸机前，公交卡还捏在出汗的掌心。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终端，屏幕亮着，定位显示“东进站口，06:42:17”——可他分明记得自己走向了西出口。
“可能是太紧张了。”他低声安慰自己，朝站台深处走去。
第三车厢的电子屏在头顶闪烁，他故意停在第二车厢门前。
芯片的灼痛突然加剧，他眼前闪过灰白色空间里扭曲的路径图，淡紫色进度条在视网膜上跳动。
“叮——”
车门开启的瞬间，林默的太阳穴炸开一阵剧痛。
他踉跄着扶住栏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噪音。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他正站在第三车厢中部，左手还保持着扶栏杆的姿势，而记忆里从第二车厢到第三车厢的那几步，就像被人用橡皮彻底擦除了一样。
“操。”他掏出终端，手指在屏幕上抖得厉害。
周晓冉发来的消息正在闪烁：“06:45:23定位异常修正，偏差值+12米，耗时3秒。”后面还跟着一段视频——监控画面里，他的身体在第二车厢前顿了顿，然后机械地转向第三车厢，步幅、摆臂都像被按了慢放的提线木偶。
“林默？”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起头。
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对面车门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两潭死水。
是三天前在便利店见过的镜塔管理局专员，此刻他的目光扫过林默的后颈，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早高峰走推荐路线是常识，不是吗？”
林默的后颈突然泛起灼烧般的刺痛。
他看着对方胸前的工牌在灯光下反光，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嗯”，而大脑还在疯狂运转：他什么时候上的车？
为什么完全不记得和这人对视的过程？
地铁停在二号线换乘站时，林默几乎是被“推”着走东通道的。
他数着台阶，故意在第七级放慢脚步——系统推荐的路线是“快步通过，避免与穿蓝外套的老人相撞”。
可当那个拎着菜篮的老人出现在第六级台阶时，他的右腿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精准地避开对方的菜篮，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林默！”
周晓冉的声音从终端里炸了出来。
林默冲进出站口的安全通道，后背抵着防火门，听着室友急促的呼吸：“刚截到镜塔的数据流——你在换乘通道的选择，和系统推荐路径的匹配度达到了99.7%。”终端屏幕亮起，显示着他从进站到现在的所有轨迹，红色推荐路线像一条锁链，把他的脚印死死捆在上面，“更邪门的是……”周晓冉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你大脑的决策区域在关键节点完全没有活动。就像……”
“就像系统替我做了决定。”林默接过话，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摸向后颈，芯片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权限等级越高，我就越像个提线木偶。”
出租屋的门被撞开时，周晓冉的衬衫下摆还塞在裤腰里。
他把笔记本电脑摔在茶几上，屏幕里是林默的脑电波图，关键节点的曲线平得像一条直线：“镜塔在你意识层下埋了子程序！你以为自己在做选择，其实是系统把结果直接塞进你脑子里！”他的手指戳着“路径修正”的数据流，“Lv.1权限就已经能覆盖基础行动决策，再往上……”
“停。”林默按住他的手腕，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盯着茶几上的终端机，界面里“系统推荐路径”的图标正发出幽蓝的光，“我不会再升权限了。”
周晓冉猛地抬起头：“你疯了？权限是你对抗镜塔的唯一筹码——”
“但我不能变成他们的提线木偶。”林默打断他，指腹轻轻划过终端的“权限设置”，“最低权限模式，现在。”
确认键按下的瞬间，后颈的灼痛突然消失了。
芯片震动着，像在发出最后的抗议。
终端机屏幕突然泛起雪花，一行血红色小字缓缓浮现：“路径绑定状态可解除，条件未知。”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林默看见镜塔的尖顶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他摸出口袋里的公交卡，金属边缘还留着早上的体温。
芯片在颈后微微发烫，这次的温度里没有灼痛，反而带着一种蛰伏的期待——就像某种被暂时压制的力量，正等待着下一次破土而出的机会。
“条件未知……”周晓冉盯着屏幕，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老林，你觉不觉得，镜塔在……”
“嘘。”林默竖起手指。
他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电子蜂鸣声，像是某种扫描波擦过玻璃。
终端机的摄像头突然自动亮起红光，芯片在颈后跳动，频率和蜂鸣声完全同步。
夜色渐深时，林默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
芯片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镜塔的阴影还笼罩着城市，但在他后颈皮肤下，有什么正在苏醒——不是权限，不是系统，而是被修正、被覆盖、被抹去的，最原始的，属于他自己的意志。
而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镜塔主服务器的核心代码里，一行淡紫色的注释正在闪烁：“实验体0721启动反向绑定程序，剥离条件触发概率提升至12%。”
（下章预告：林默尝试按照终端提示寻找“剥离条件”，却在老城区的旧书店里发现一本记载“路径之外”的残页。
当他翻开那页泛黄的纸时，后颈芯片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而书店外的路人，正用和镜塔专员相同的眼神，透过玻璃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