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餐厅里，精致的虾饺和蒸凤爪还冒着热气，但桌边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陶迪夹起一个虾饺，又放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悦姐……p大那边，定下来了？你家小奶狗……真没意见？”
苏悦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意见大了。已经跟我闹了好几天别扭了。”
“那要不……”陶迪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也别在G大耗着了，干脆一起去读书！你们俩去p大当同学，多好！”
苏悦再次摇头：“不行。陶迪，我当初能进G大，是我的老学长郑海和于院长力排众议帮了我。我答应过他们，要在这里做出些成绩来还这份人情。可这些年，你也知道，还债、带小满、应付各种杂事……我根本没精力亲自做科研，更别说像样的成果了。现在我的项目刚有点起色，想走就走，不是过河拆桥吗？”
陶迪理解的点了点头，“我懂了。不过……这些道理，你跟你们家小朋友说了吗？”
“说了。”苏悦叹了口气，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表面上听着，看起来很乖很听话地点头，实际上……”
实际上，每次她试图跟他冷静分析利弊，讲完那些“为了彼此未来”的大道理后……
那家伙要么就背过身去偷偷哭鼻子，要么就变本加厉地黏上来，疯狂地索要亲亲、抱抱，以及更进一步的“亲密交流”……
完全就是胡搅蛮缠，用肢体行动来抗议一切可能的分离。
但这些太过私密、太过羞耻的细节，苏悦实在没法对陶迪说出口。
“没事的，悦姐，”陶迪反过来拍拍苏悦的肩膀，安慰道，“你看，距离你去读研不是还有大半年吗？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因为将来的分别，现在就不过好眼下的日子了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活在当下啊，悦姐！”
苏悦轻轻“嗯”了一声，道理她当然都懂。
但理智上理解，和情感上接受那份实实在在的分离，是两回事。
陶迪看着她眉宇间化不开的轻愁，眼珠一转，忽然凑近，带着一脸坏笑，声音压得更低：
“而且啊，悦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小两口分隔两地，也能玩出很多花样，保持火热嘛~~”
苏悦疑惑地抬眼。
“比如……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一起……嗯哼？”陶迪挤眉弄眼，“或者，弄一些……远程遥控的小玩具？我跟你讲，现在科技可发达了，保证让你们……”
陶迪滔滔不绝地分享着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宝贵经验”，内容之大胆，让苏悦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从震惊到羞赧，最后甚至带上了一点……若有所思？
不过，她确实听得异常认真。
听着……好像……是挺刺激的？
多听听这个女流氓讲讲，或许……到时候真的能用上，缓解一下相思之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苏悦耳根都热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陶迪终于完成了她的“远程恋爱情趣小课堂”，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奶茶。
苏悦皱了皱眉，忍不住打量她：“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她和关子元两个平时玩的那些，跟陶迪描述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太保守了。
“唉，”陶迪摆摆手，语气又变得有些怅然，“不过说真的，这些说到底也都是隔靴搔痒罢了。真正的异地恋还是很痛苦的，看不见摸不着，那种抓心挠肝的想念，每一次重逢都像小别胜新婚，激烈得不行，但分开的时候也更难受……”
苏悦赞同地点点头。
她虽然没经历过异地恋，但她完全可以共情。
她知道，到时候她肯定会想那个黏人的小朋友想到不行。
或者说，从意识到分离不可避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但她还是希望他飞得更高，去更广阔的天地。
这才是真正的爱，不是贪恋一时的儿女情长，而是希望对方成为更好的人。
苏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算了，异地已经无可避免，纠结无益。不如在这些剩下的日子里，好好陪他。到时候……我尽量多找机会去首都看他。”
“这就对咯！”陶迪笑道，随即又想起什么，“不过啊，悦姐，你好好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嘛！要不你们干脆先把证领了？把他名分定下来，这样你们异地也算有个保障不是？”
苏悦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弧度：“不需要。我觉得子元不需要被一张纸拴住。我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样。”
陶迪看着苏悦这副笃定又带着点小骄傲的样子，摇了摇头，知道劝不动，便没再说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说得洒脱，但苏悦心里还是微微泛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不知道她家那个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私下里却依旧黏人得要命的小朋友，对下一步，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打算呢？
——
另一边，关子元在理学楼的天台上已经站了许久。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乱了他的头发。
从他决定选择p大、争取提前毕业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异地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苏悦有她的责任和坚持，不可能轻易辞掉G大的工作。
只是，或许当初觉得毕业遥遥无期，或许是被同居后蜜里调油的日子麻痹了感知，那份焦虑一直潜伏在心底，并未真正发作。
如今，毕业近在眼前，那个名为“分别”的倒计时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变得无法忽视，无法逃避。
越想越烦闷，关子元鬼使神差地走下天台，漫无目的地乱走。
不知不觉竟走出了理学楼，走进了活动中心，停在了一间熟悉的教室门口。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门牌。
星光美术社活动室。
他已经快半年没怎么来了。
几名社员说笑着从教室里走出来，显然是刚结束社团活动。
门口那台象征着他和伙伴们“战役”胜利的打印机依旧擦拭得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旁边贴着的捐款总额明细表上，数字已经累积到了五千多元，旁边的A4纸捐赠箱也塞得满满当当。
“我草！关神！我出幻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从教室里窜出来，正是洛毕达。
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关子元，立刻扑了上来，激动地握住关子元的手。
关子元也用力回握。
这是他的头号粉丝，超话小主持人，最坚定的鼓吹者，确实好久没见了。
自从他升入大三，为了提前毕业而疯狂刷绩点、做科研后，就从副社长的位置上自动退了下来，成了美术社的“幽灵社员”。
这个位置，后来由洛毕达接任了。
“快，关神，林社长他们还没走呢，进来坐会儿！”洛毕达不由分说，热情地把关子元拉进了活动室。
林小满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横着手机玩游戏，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前顿时一亮：“呦！关老师！”
她迅速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温久末，“傻大个，快看谁来了！”
旁边，温久末正对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眉头紧锁，感觉到林小满的“袭击”，他茫然抬头，看到关子元，脸上立刻绽开朴实的笑容：
“我靠！关兄！”他立刻放下笔，站起身，在关子元肩膀上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好久没见恁了！”
关子元点了点头，鼻腔里莫名有些发酸。
他选择了提前毕业，仿佛也就选择了一条和这些好朋友错开时间轴的岔路。
这三年来，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些能打闹、能交心的朋友，好不容易才有了苏悦……
可转眼，似乎就快到说再见的时候。
他的内心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又痒又痛。
“关学长！你怎么来了！”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关子元回头，是秋律唯。
她的头发留得很长了，几乎快要及腰，气质温婉了许多。
看到关子元回头，她歪头笑了一下，比起一年前的胆怯与生涩，已然判若两人。
只是她手指上贴着的崭新创可贴，昭示着她笨手笨脚的特点倒是没怎么变。
关子元被这一圈熟悉的朋友围着，七嘴八舌地问候着，却没有感到丝毫往日的社恐与不自然。
反而……像是漂泊的船终于回了港。
“我……今天比较闲，想着来参加下活动，没想到错过了。”关子元摸了摸鼻子，找了个借口。
“来都来了！”林小满放下手机，兴致勃勃地提议，“大家一起合个照嘛！咱们美术社高层可是好久没齐人了！”
“对对对！得赶紧把珍稀动物关神拍下来存档！”洛毕达立刻响应，拉着关子元把他按到一把椅子上坐好，自己则紧紧挨着偶像站着。
秋律唯也笑了笑，自然地站到了关子元的另一侧。
林小满依旧熟门熟路地蹲在前面，温久末则负责设置好手机定时。
“三、二、一！”
温久末快速跑回林小满身边，两人依旧摆出了那个经典的爱心手势。
咔嚓。
“不错不错！大家越来越好看了哈！”林小满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满意地点点头。
“可惜，苏老师没来啊。”洛毕达凑过去看照片，顺口说了一句。
“苏老师也好久没来活动了。”秋律唯轻声附和。
“她老人家也忙，都忙，忙点好啊！”林小满调侃道。
关子元在一旁，也默默地看着那张新鲜出炉的合照。
照片里每个人都笑着，除了他略显勉强。
苏悦不在。
本来看到伙伴们，他内心的阴霾被驱散了一点。
可他们这么一提，那份即将分离的忧虑又如同潮水般涌上，变得更加强烈。
眼前的这些欢声笑语，这样轻松惬意的午后，自己还能拥有几次呢？
温久末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关子元，见他刚刚缓和一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便走上前。
“关兄，走，好不容易回来，俺俩去打会球。”
说罢，他回头用眼神请示了一下林小满。
林小满心领神会，挥挥手：“快去吧快去吧。”
关子元被温久末半推半架着，带出社团活动室，来到旁边一个安静的角落。
“关兄，”温久末幽幽开口，“恁不用担心，恁和悦姐都那么厉害，肯定很快就会博士毕业的！到时候不就又能在一块了嘛！”
关子元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堵得慌。
温久末的安慰，像是一个站在岸上的人对溺水者喊“加油”，善意十足，却无法给他提供任何浮力。
这小子，从这学期开始，就全力备战t大的保研，目标是留在h市读研。
以他的实力和成绩，十有八九能成功。
而林小满呢？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宣称自己不是搞科研的料，直接放弃了读研，决定毕业后就找工作。
苏悦也没有强逼她，自家女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
平常考试都徘徊在及格线边缘，坐不住板凳，对物理更是兴趣缺缺，让她去搞科研简直是折磨。
上学期，她和关子元一起考下了教师资格证，并在h市一所小学实习了很久，双方都很满意，打算毕业就去正式工作，做一名小学科学老师。
薪资不高，但胜在稳定清闲。
因此，温久末和林小满这对，大概率是不会经历异地的……
温久末还在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词安慰着，关子元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忽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这想法太过离经叛道，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念头甩出去。
“老温，”他打断温久末，“别说了，去打会儿球吧。”
“中！”温久末立刻同意。
“叫上叶队长不？”
“他应该就在球场。最近他快毕业了，天天泡在那儿，俺们去找他。”
两人来到篮球场，果不其然，叶岚正和校队的几个学弟打着半场。
其中不乏很多生面孔，关子元已经不认识了。
自从大三退出校队后，他就很少踏足这里。
“诶？老关！真是稀客啊！”叶岚眼尖，发现了场边的关子元。
“队长。”关子元走过去，习惯性地拍了拍叶岚的胳膊。
“嗐，早退休了，别这么叫了。”叶岚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了受用的笑容。
没再多寒暄，三人分了组，便开始打了起来。
篮球撞击地面发出有力的“砰砰”声，球鞋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夹杂着青年们的呼喝，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热烈。
然而，这熟悉的碰撞与奔跑，并没能驱散关子元心头的忧愁。
这样的篮球，也是打一场少一场了。
好不容易，他才拥有了这群朋友，拥有了苏悦，拥有了这鲜活的一切……
每一次告别，都是离死去近一点。
一场终了，关子元撑着膝盖微微喘息。
叶岚大步走向球场旁边。
那里，不知何时到来的秋律唯正安静地站着，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条毛巾，微笑着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