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苏悦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变得懦弱，屈服了，向现实低头了？”
她没等关子元回答，话锋陡然一转，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你知道你父亲现在的妻子，陈莉，是做什么的吗？”
关子元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好像是……在t大财务处工作？”
“对。那你知道她是什么学历吗？”
关子元摇摇头，他对父亲的新家庭向来避之不及，知之甚少。
“她是高中肄业。”
“高中肄业？！”
t大作为顶尖学府，行政后勤人员也至少要求本科以上学历，财务处这种核心部门更是如此。
“不敢相信，对吧？”
苏悦冷笑一声，又点开手机里另一份文件，推到关子元眼前。
那是一份背景调查报告的截图，清晰显示：
陈莉
最高学历：初中毕业
关子元盯着那行字，只觉得荒谬绝伦。
“那她是怎么进去的？”
“因为她父亲，是陈清明。”
陈清明！
关子元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t大副校长，科学院院士的有力竞争者，在学术界拥有举足轻重的能量和盘根错节的人脉。
一切的疑惑瞬间解开。
为什么父母离婚后不久，父亲关键就迅速攀上了陈莉，对她言听计从
为什么他能在t大如此肆无忌惮……
“所以，宝贝，你明白了吗？”苏悦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就算我们搜集到了所有的证据，整理得再完美无缺，递上去……又能怎么样？以陈副校长的能量和地位，他只需要轻轻抬一抬手，就能让我们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让我们彻底‘闭嘴’。举报？可能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就被无声无息地按死在了某个环节。而我们呢？我们只会迎来更疯狂、更彻底的报复。”
苏悦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崩溃。
“子元，咱们组……已经因为我的任性受到影响了。”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
“不光是我的项目被毙了。只要他们愿意，邓老师的面上项目，杜老师的青年基金……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让我们课题组未来几年一个像样的项目都拿不到！没有项目，就没有经费，没有经费，大家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做实验？孟钊……”
提到这个名字，苏悦的眼泪流得更凶。
“他已经延毕两年半了！今年是他最后的希望，他那天哭着来找我，说‘苏老师，我不能再延了，我女朋友等不了，我得出去工作……’他那么努力！可结果呢？人家就把这龌龊的行为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就是明着告诉你：我就针对你们了，你们能奈我何？！”
“还有你啊，子元……”苏悦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的年轻人， “他们针对我没关系，可是一旦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如果他们迁怒于你，在你未来所有的学术道路上使绊子……你的未来还那么长！你刚刚拿了全国第一，你那么有天赋，那么有希望……我不能……我绝对不能让你因为我……”
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
“我……我真的很恨他们……恨他们玷污了物理，我恨不得把他们撕碎……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我不能……不能为了我自己的那点理想主义……把整个课题组，把邓老师、杜老师，把孟钊他们……还有你的前途……都……都葬送了啊……”
关子元坐在对面，听着苏悦字字泣血的控诉和绝望的哀鸣，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他伸出手，轻轻拍着苏悦颤抖的背，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甚至悲哀地发现，苏悦说的每一个字，都残酷得无比真实。
九岁那年，关键说过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学术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干净”
原来，这肮脏的游戏规则，早已渗透进这个圈子的骨髓。
“于院长……前两天也找到了我。”苏悦放下手，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他跟我说：‘小苏啊，算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况且他们前几天也敲打过我，说听说我们理学院有个讲师是本科学历？本科学历是怎么进G大的？是不是走了什么特殊渠道？让我们管好自己，别总盯着别人锅里看。”
关子元了然，这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威胁苏悦本人。
于院长为了学院大局，也只能选择息事宁人。
理想……现实……
这两个词此时在黑暗中对撞，碾碎着他们所有的坚持和希望。
苏悦仿佛要将所有的绝望和酒精一起灌下去，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到眼神彻底涣散，身体软得像一滩泥。
关子元沉默地架起烂醉如泥的苏悦，踉踉跄跄地走出“时光”。
深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他将她小心地扶回海棠小区二楼的家中，轻轻放在床上，替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子元……”苏悦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呢喃着爱人的名字。
“我在。”关子元俯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抱抱我……”
关子元依言躺下，将她颤抖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冰冷，在他怀里却依旧无法停止那绝望的颤抖。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怎么办……”苏悦的声音含带着浓重的醉意，“物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
她像是在质问命运，又像是在哀悼自己曾经坚守的信念，最终只剩下无意识的呓语。
“好累……真的好累……”
关子元无言以对，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
理想主义的堡垒，在现实的巨轮下，似乎真的脆弱得不堪一击。
疲惫不堪的苏悦终于在酒精和心力交瘁的双重作用下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然紧锁。
关子元小心翼翼地松开她，轻轻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爱人，眼神复杂而坚定，然后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书桌上，一张便笺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是关子元的字迹：
悦姐：
我去t大。
有些话，必须当面问清楚。
等我回来。
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