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裹挟着料峭春寒降临G大。
关子元夹着厚重的竞赛参考书，脚步匆匆穿过理学楼三楼的走廊。
刚刚开学，郑中海还没抽出功夫管他，他又悄悄的溜到了物理实验室。
经过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时，他心头像被细针轻刺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胸口。
自从新年那次告白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走廊相遇只剩下客套疏离的“苏老师”、“关子元同学”。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进了物理竞赛实验室。
刚把书摊开，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折木奉太娘】：关老师！！！危！！！(惊恐.emoj) (惊恐.emoj)
【折木奉太娘】：你是不是翘课了？？？
【折木奉太娘】：这节课老师是“妍王爷”！！！(裂开.emoj)
【折木奉太娘】：点名预警！！！(炸弹.emoj)
关子元嗤笑一声，锁了屏。
思政课？
第一堂？
无非是老师吹吹履历，讲讲课程要求，再展望一下美好未来。
正经老师谁第一堂课就点名？
然而，手机不屈不挠地又震了。
林小满直接连续发来了10个“快来”。
“……麻烦。”
关子元低声骂了一句，终究还是抓起书包冲出了实验室。
阶梯教室的后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眼前的景象完美符合关子元对思政课的刻板印象。
后排黑压压一片，早已被书包、课本和水杯占满，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长城。
只有前排，靠近讲台正下方的几个位置，孤零零地空着，如同为“受刑者”预留的席位。
讲台上，站着一位一位穿着深色套装的女教师，短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材矮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锋，正缓缓扫视全场。
她正是有着“妍王爷”之称的吴妍老师。
她手边，摊开着一本崭新的花名册。
关子元硬着头皮，蹭到前排最边缘的座位坐下。
头顶悬挂的麦克风调试的刺耳啸叫近距离炸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吴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解，唾沫星子似乎都能溅到他额头上。
果然，课程介绍不到一刻钟，吴妍老师扶了扶眼镜，拿起花名册：“现在开始点名，答到请举手示意。”
当“关子元”三个字被念出时，他几乎是弹射般举起手，喉咙里挤出清晰的“到！”。
同时，手指飞快地在桌下给林小满发了个“抱拳”表情。
“不虚此行，这下应该没事了。”
刚到课间，关子元便趁乱随着人流涌出教室，没有半分停留，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
几分钟后……
吴妍老师站在讲台中央，双手撑着讲台边缘，嘴角挂着一丝洞悉一切、带着戏谑的冷笑。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来：
“我太了解你们了。点完名，任务完成，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呵呵，更是其乐无穷啊。”
她拿起花名册，慢悠悠地翻开：“现在，我们再点一次名。”
……
“关子元？关子元同学在不在？”
她的目光扫过关子元先前坐的位置，空空如也。
“哦？这位同学刚刚好像签到了吧？现在人又不见了？很好，我抓的就是这种自以为聪明、投机取巧的人。”
吴妍老师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认识关子元同学的，麻烦转告他一声。他的课堂表现分，没了。”
——
【折木奉太娘】：关老师，节哀(蜡烛.emoj)
当从林小满口中得知这一系列噩耗时，关子元正在食堂嗦面条，嘴里的面差点掉回到碗里。
他烦躁地打开手机教务系统，点进《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的课程大纲。
成绩构成：
课堂表现与考勤：30%
小组社会调查报告：30%
期末闭卷考试：40%
“30%……”
关子元喃喃自语，眼前一阵发黑。
课堂分清零！
这意味着，就算他后面两项拼了老命拿到满分（对于他这个文学沙漠而言当然不可能），总分也只有70分！
及格线边缘疯狂试探！
任何一项稍有闪失……
就在这时，班级群弹出@全体成员的通知：
【吴妍老师通知】：本学期小组社会调查实践作业已发布。
主题：当代人网络素养现状与提升路径
要求：
1. 4人一组（分组名单见附件），以分发【纸质问卷】为主要调查形式（不少于200份有效问卷）。
2. 提交一份不少于5000字的社会调查报告（word）。
3. 制作一份用于课堂汇报的ppt。
4. 进行小组答辩（10分钟）。
注： 课堂分扣减者，需在此项作业中付出加倍努力弥补。
关子元颤抖着点开分组附件，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第7组”：
组长：贾大方 (工商管理系)
关子元 (物理系)
张佳怡 (中文系)
李萌 (外语系)
几乎是同时，一个名为“思政课第7组奋斗群”的微信群被建立起来，群主赫然是贾大方。
【贾大方（群主）】：各位组员好！我是贾大方，很荣幸担任本组组长！(握手)
【贾大方（群主）】：为了高效高质完成任务，体现我们男生的担当，让女生轻松一点，我初步分工如下：
【贾大方（群主）】：@关子元 关同学！重任在肩啊！纸质问卷的设计、打印、分发（校内校外都要覆盖！）、回收、数据录入、初步统计分析就全权交给你了！
【贾大方（群主）】：这是整个项目的基石，重中之重！(奋斗) 务必保证数据量足质优！
【贾大方（群主）】：@张佳怡 佳怡同学！你是中文系的才女，文笔好，逻辑强，报告撰写非你莫属！(赞) 我会给你提供核心观点和框架思路。
【贾大方（群主）】：@李萌 萌萌！ppt制作和美化就靠你了！(烟花) 要做得美观大气上档次！数据图表部分等关同学统计好给你。
【贾大方（群主）】：我作为组长，负责统筹全局、把握研究方向、审核问卷题目和报告初稿、整合ppt最终版、并主导答辩环节！(拳头)
【贾大方（群主）】：大家各司其职，精诚合作！有没有问题？
关子元盯着屏幕。
“设计、打印、分发、回收、录入、分析”。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这几乎囊括了整个调查最繁琐、最耗时、最需要抛头露面社交的体力活！
让他上校外找一群陌生人发问卷，不如把他杀了。
【关子元】：贾组长，我对问卷设计不太熟悉，分发回收纸质问卷工作量太大，我可能应付不来。能不能换一下分工？
消息刚发出去，贾大方的回复几乎是秒到，带着不容置疑的“领导”口吻：
【贾大方（群主）】：关同学！(流汗黄豆) 问卷是生命线啊！工作量是大了点，但你是男生，又是学物理的，严谨细致，吃苦耐劳，正合适！(强)
【贾大方（群主）】：报告撰写需要极高的文字驾驭能力，ppt整合更需要全局审美观，这些可能更适合佳怡和萌萌发挥专长。你是基石，她们是建筑！
【张佳怡】：嗯嗯，大方组长考虑得很周到。关同学辛苦啦！
【李萌】：做ppt没问题。(加油) 关同学加油收数据！
【贾大方（群主）】：看！@关子元 同志们都很认同这个分工！我们是一个团队，要有团队精神，服从安排！关同学，克服一下困难？为了我们小组的荣誉，也为了大家都能拿到好分数！(加油) 就这么定了！
贾大方的话像连珠炮，挥舞着“团队”、“服从”、“组长负责”的大旗，最后轻飘飘一句“克服困难”就把一座大山结结实实压在了关子元肩上。
关子元盯着屏幕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字眼和两个女生顺水推舟的回应，胸中怒火翻腾。
这贾大方，分明是把最脏最累、最需要抛头露面的活儿全甩给他，自己坐享其成，最后还要占据最出风头的答辩环节！
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打，打出一大段愤怒的反驳和质疑。
但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他停住了。
他想到了自己清零的课堂分，想到了岌岌可危的及格线。
现在在群里撕破脸？
小组作业陷入僵局甚至内讧？
最终报告一塌糊涂？
那他的思政课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妈的……”
关子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把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
跟这三个明显不靠谱的“队友”纠缠扯皮，效率低下，只会耽误时间。
不如……自己单干。
至少进度和质量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
【关子元】：行。
他没空再和贾大方计较，他刚刚收到了郑中海的消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苏悦的办公室。
苏悦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锁屏上跳出一条冰冷的短信：
【xx银行】尊敬的客户，您尾号****的账户本期应还款项为人民币18,652.79元，到期还款日为……
苏悦闭了闭眼，新的一月开始了，催债的短信如约而至，而她最近能找到的兼职寥寥无几，杯水车薪。
她烦躁地推开手边的教案，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摊开的《时间简史》上。
霍金深邃的思想此刻却无法吸引她分毫，书页上的文字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冬夜，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身边那个少年谈论起宇宙膨胀、黑洞辐射时，眼中闪烁的纯粹光芒。
那种思想碰撞的酣畅淋漓，那种被理解的共鸣感，那种可以深入探讨共同热爱之物的愉悦……
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她有些想念那些短暂却纯粹的学习时光。
然而，新年那晚少年冲动的话语，还有女儿对少年那异样的眼神……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交织浮现。
苏悦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些念头甩出去，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她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联系人。
【悦】：陶迪，在不？
【陶迪】：hello，悦姐！怎么了？(笑脸)
【悦】：你们公司，或者你知道的……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兼职机会？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苏悦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重新拿起《时间简史》，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