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姐,我喜欢你。”
关子元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深潭,在苏悦的心底激起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苏悦明显地愣了一下,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
但多年沉淀的理性和教师的本能让她迅速找回了沉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回抽了抽手——关子元握得并不紧,这个细微的动作便轻易完成了分离。
“手……”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点,“你刚刚受伤,小心一点。”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关子元,眼神复杂难辨。
她轻轻吸了口气,语气温和得像安抚一个莽撞的孩子:
“子元,谢谢你。身为老师,能被自己最欣赏的学生这样喜欢和信任,真的很荣幸。”
关子元的心猛地一沉。
“学生”?
“荣幸”?
这些词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心里。
他急切地想要开口,想要纠正。
“悦姐,我……”
他刚发出声音,就被苏悦轻柔却无比坚决地打断。
“你真的很优秀,”她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接下来的话却像沉重的冰锥,“比很多同龄人都要成熟、可靠。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优秀下去,所以……”
她直视着他骤然黯淡下去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宣判:
“请一定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正确”。
这两个字像一记毫无防备的重锤,狠狠砸在关子元的心口。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期盼、所有小心翼翼捧出的心意,都被这两个冰冷坚硬的字眼砸得粉碎。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下“悦姐……”那一声带着破碎颤音的呼唤。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换好鞋,如何走出那个不久前还充满饺子香气与欢声笑语的家门。
关子元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机械地迈着步子,爬上冰冷的楼梯,推开自己那扇同样冰冷空寂的家门。
“砰。”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
关子元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黑暗吞噬了他,也将无边无际的懊悔和羞耻感无限放大。
“我真是……愚蠢透顶!”
怎么会鬼迷心窍,生出那样不切实际的妄想?”
“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以为那一点点温暖和靠近,就能跨越那道道德的天堑?”
悔恨和羞耻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胃部熟悉的绞痛就在这时不合时宜地袭来。
他额头抵却只觉得这生理的疼痛,比起心口那撕裂般的空洞,简直微不足道。
他踉跄着爬起来,摸索着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
只有那里。
只有那些冰冷的符号、严谨的公式、无穷无尽的逻辑链条,才能短暂地麻痹这噬骨的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手机早已关机,被他随意丢弃在角落,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单调地回响。
饥饿?干渴?身体的警报早已被大脑屏蔽,只有胃部偶尔的抽搐提醒着他躯壳的存在。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穿透了他只有痛苦和公式的世界。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关老师!你在不在啊?吓死我了!” 门外传来林小满的呼喊。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电话也关机!我还以为你单方面跟我绝交了呢!快开门!”
关子元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林小满一脸焦急。
看到关子元脸色苍白的憔悴模样,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关老师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了?脸色好差!”
关子元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沙哑:“……没事,老毛病,胃有点不舒服。”
“胃病犯了?”林小满松了口气,随即又露出心疼的表情,“哎呀关老师真可怜!不过别担心,胃病可是霸道总裁的标配!说明你有当男神的潜质!你等着!”
她不等关子元反应,风风火火地转身跑下了楼。
不知又过了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轻柔了许多。
关子元拖着沉重的步子打开门。林小满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桶,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喏,快拿着!这是我妈特意给你熬的山药粥,她说这个养胃,让你趁热喝点。”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妈还说……让你好好休息。”
“谢谢。”关子元接过还带着温度的保温桶,低声道谢。
那点暖意透过桶壁传到掌心,却丝毫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关上门,他走到桌边,拧开保温桶。
在保温桶的隔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迹,内容简洁,称呼却如同冰锥:
关子元同学:
养好身体,振作起来。
苏老师
没有“子元”,没有“悦姐”,没有那个惯常的小熊猫表情。
只有冰冷客套的“关子元同学”和疏离的“苏老师”。
关子元捏着纸条,指尖微微颤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苏老师……已经在用最温和也最坚决的方式,将他推回了“学生”的位置,推回了那条她所定义的“正确”道路上。
——
苏悦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子元……”她低低地呢喃,“这个坎,只有你自己才能迈过去。”
“如此闪耀的你……不应该,重蹈我的覆辙……”
——
黑暗,成了关子元唯一的庇护所。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又在无尽的题海里凝固。
饿了,就机械地撕开桌上仅剩的干硬面包包装袋,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渴了,便直接拧开水龙头,灌几口冰冷的自来水。
胃部的隐痛早已麻木,身体的疲惫也抵不过精神上无休止的自我鞭笞。
物理符号和公式构筑起一个看似坚固的堡垒,将他与那个充满“错误”念头的世界隔绝开来。
“咚咚咚。”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关子元头也没抬,声音干涩无力地飘向门口:“小满吗?我没事。我在刷竞赛题,别打扰我。”
他试图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门外静默了一瞬。
紧接着——
“砰!砰!砰!”
敲门声瞬间变成了粗暴的、仿佛要拆门的巨响,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在颤抖。
一个洪亮、暴躁、如同惊雷般穿透门板的声音炸响,带着一种关子元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和威严,直击他混沌的灵魂:
“关子元!给老子把门打开!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