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紫宸宫内殿彻底吞没。
晏华清隐在殿柱的阴影里,呼吸绵长几近于无,全身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杀手的本能让她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死寂,仿佛她本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那股陌生气息,极淡,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正在殿内缓慢移动,目标明确——是她之前放置那柄被调包匕首的梳妆台方向。
不是为了行刺她,而是为了那把匕首?
晏华清心中念头飞转。看来,这匕首果然不简单。调包之人,或者其同伙,去而复返,是想确认什么?还是想将证物彻底取走?
她不动声色,如同最有耐心的捕猎者,等待着最佳时机。
那黑影的动作极其专业,脚步轻得如同狸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她很快摸到了梳妆台前,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查。
就是现在!
就在黑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梳妆台上的刹那,晏华清动了!
她没有选择正面攻击,而是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无声贴近,左手如电,直取对方持握兵刃(如果有)的手腕,右臂则锁向对方的咽喉!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在瞬间制伏绝大多数好手。
然而,那黑影的反应快得惊人!
几乎在晏华清动的同时,他仿佛背后长眼,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向侧方滑开,同时反手一记凌厉的手刀,精准地劈向晏华清锁喉的手臂!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黑暗中响起。
晏华清手臂一麻,心中微凛。好强的反应和力道!这绝非普通毛贼,甚至比那晚的刺客还要强上一筹!
一击落空,两人瞬间分开,在黑暗中无声对峙。
晏华清能感觉到对方同样紧绷的身体和凝重的呼吸。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这深宫之中的女帝,竟有如此骇人的身手。
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旦惊动外面侍卫,这人很可能会狗急跳墙,或者寻机遁走。
晏华清不再保留,脚下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再次扑上!这一次,她将前世所学的近身格斗术发挥到极致,拳、肘、膝、腿,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招招直取要害!
那黑影显然被这完全不符合常理、狠辣无比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只能凭借高超的身法和经验勉强招架。黑暗中,只能听到拳脚破空的凌厉风声和偶尔沉闷的碰撞声。
几十招眨眼即过,晏华清凭借更胜一筹的爆发力和不要命的打法,终于抓住了对方一个细微的破绽,一记沉重的肘击狠狠撞在对方的肋下!
“呃!”
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动作明显一滞。
晏华清趁势而上,一个标准的擒拿手,死死扣住了对方的手臂,将其反拧到背后,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已经冰冷的贴上了对方的脖颈大动脉。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激斗后的微微喘息,但冰冷依旧,“再动,死。”
黑影身体一僵,果然不再挣扎。
“你是谁?”晏华清压低声音,匕首的锋刃微微下压,“谁派你来的?为了这把匕首?”
那黑影沉默着,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殿外远处传来了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和隐约的灯火。
黑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晏华清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瞬间收缩,她冷笑一声:“想引侍卫进来?你可以试试,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的刀快。”
脚步声渐渐远去。
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良久,那黑影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显然是刻意伪装过:“……东西,不在你身上。”
他说的是那把被调包的匕首?晏华清心中一动,她之前觉得匕首有异,便没有随身携带,而是藏在了它处。
“看来你找错了地方。”晏华清语气不变,“回答我的问题。”
“……无可奉告。”黑影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晏华清也不着急,匕首稳稳地贴着对方的皮肤:“你可以不说。但朕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比如,将你交给宫里的慎刑司,或者……朕亲自来审。”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黑影似乎想起了太和殿上那柄钉入龙椅的匕首,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晏华清考虑是否要先卸掉他一条胳膊来加快审讯进程时,黑影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若我愿效忠于你,可能换一条生路?”
效忠?晏华清眯起了眼睛。这转折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朕如何信你?”
“……我愿服下‘锁心丹’。”黑影哑声道。锁心丹,是江湖上一些控制死士的毒药,需定期服用解药,否则会承受万蚁噬心之苦。
晏华清心中快速权衡。此人武功高强,行事诡秘,若能收服,无疑是一大助力,尤其是在她急需建立自己武力的当下。但风险同样巨大。
“你的来历。”她冷声道,“这是底线。”
黑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低声道:“我……曾是‘影阁’的人。”
影阁!
晏华清心中剧震!又是影阁!小卓子打听到的那个神秘组织!刺杀、调包匕首、如今又来了一个前影阁成员?
“继续说。”
“我……因任务失败,遭阁内追杀,重伤流落至此……发现宫中戒备相对松懈,便潜入藏身,本想寻机盗取财物远走高飞……前夜见陛下……身手不凡,又察觉宫中似有影阁活动痕迹,故……故今夜冒险前来,一是想确认匕首,二是……想寻一线生机。”他断断续续地说道,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一个叛逃的、被追杀的影阁成员?这身份倒是解释了为何他对宫中布局熟悉,且身手如此了得。
“影阁为何要杀朕?又为何要调换匕首?”晏华清追问。
“我不知道。”黑影摇头,“我在阁中地位不高,只知执行命令。此次任务,我并非执行者,只是……隐约听到一些风声。那匕首,似乎关乎一件信物,具体为何,我也不知。”
他的话真假难辨,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
殿外,天色似乎微微亮了一些,不能再拖了。
晏华清做出了决定。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松开了钳制,但匕首依旧抵在对方后心。“名字。”
“……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癸十一’。”
“好,癸十一。”晏华清声音冰冷,“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锁心丹不必了,朕有更好的法子控制你。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影子。朕要你暗中守护紫宸宫,监视宫内异动,特别是与‘影阁’相关的线索。若有异心……”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森然的杀意,让癸十一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属下遵命。”癸十一单膝跪地,低下了头。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晏华清收起匕首,退后几步,重新点亮了烛火。
跳跃的烛光下,她看清了癸十一的样貌。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看不出具体年龄。他肋下的伤似乎不轻,动作有些滞涩。
“你的伤,自己处理。需要什么药材,告诉青黛,她会设法。”晏华清淡淡道,“没有朕的吩咐,不得在人前现身。”
“是。”癸十一应道,声音依旧沙哑。
“退下吧。”
癸十一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角的阴影,消失不见。
殿内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从未发生。
晏华清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那一丝鱼肚白,眼神深邃。
收服癸十一,是步险棋,但也是无奈之举。她手下实在无人可用。萧震虽忠诚,但毕竟是明面上的禁军统领,许多暗处的事情不便处理。这癸十一,若真能为其所用,无疑将是她手中一把隐藏在暗处的利刃。
而且,通过他,或许能更快地揭开“影阁”的神秘面纱。
只是,他的话,能信几分?一个叛逃的杀手,其忠诚度几乎为零。所谓的效忠,恐怕也只是形势所迫。
必须要有反制的手段。
她回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白纸,沉吟片刻,开始凭借记忆,绘制一些简易却极其恶毒的机关陷阱图纸,以及几种利用常见药材就能配置的、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慢性毒药配方。
她不需要癸十一绝对的忠诚,她只需要他绝对的“不敢背叛”。
阳光终于冲破云层,照亮了宫殿的琉璃瓦。
新的一天开始了。
晏华清看着手中画好的图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是时候,给这位新收的“手下”,好好上一道“保险”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紫宸宫的屋顶,一片不起眼的琉璃瓦下,一枚小小的、几乎与瓦片同色的玉蝉,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蝉翼上,刻着一个与那刺客令牌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扭曲的野兽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