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
城西,福寿园旧址。名字听着寓意吉祥,实际却是一片被城市遗忘、连月光都不愿过多眷顾的死亡之地。
今夜无月,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仿佛一块浸透了墨汁的肮脏绒布,将天空捂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芒,挣扎着透出些许微弱的光芒,吝啬地照耀着这片荒芜、破败、死寂的土地。
高耸的、锈迹斑斑的镂空铁门歪斜地敞开着,如同巨兽腐烂后张开的、只剩下骨架的口器,等待着无知者自投罗网。门楣上,\"福寿园\"三个字的漆皮早已剥落殆尽,只剩下模糊的、狰狞的铁锈轮廓,在极致的寂静中透着一股嘲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合型的怪味——是厚重得能呛入肺管的灰尘味、是墙体滋生蔓延的霉菌孢子味、是一种更深层的、类似于劣质香烛烧尽后混合着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败气息的冰冷味道。
每一种味道都让人极不舒服,混合在一起,更是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坟场和焚化间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纪川独自一人站在离那洞开的大门十几米远的地方,夜风吹过他单薄的外套,带来刺骨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寒意。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里面塞着准备好的十万现金,手心里却全是冰凉的冷汗,几乎要握不住袋子。
四周静得可怕。
这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的、真空般的死寂。连夏夜本该有的、最寻常的虫鸣都彻底消失无踪,仿佛所有的生命都远离了这片不祥之地。只有风穿过废弃建筑缝隙和枯死灌木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尖细声响,断断续续,更添诡异。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整个世界的边缘和尽头,一步之外,便是无尽的、冰冷的、未知的虚无。
胸口的黑曜石吊坠传来持续而稳定的微凉,像一根坚韧的细线,勉强拴着他几乎要被这片死寂和内心疯狂滋长的恐惧所吞噬的神智。他努力回忆着沈青衣的交代——扮演好一个惊慌失措的、犹豫恐惧的、符合预期的猎物。
\"这特么......这根本不用刻意去演,这是真害怕呀!\"
他是真的怕了。怕得腿肚子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牙齿下意识地紧紧咬着,才能抑制住它们打颤的声响。
每一次风吹草动,枯枝断裂的细微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疑神疑鬼地望向那些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如同鬼怪般矗立的残破建筑和歪斜断裂的墓碑,总觉得那后面藏着无数双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怪味的空气,试图压下那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脏,迈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废园大门。
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水泥地和干枯的荒草上,发出窸窣的、在这死寂环境里被无限放大的声响,如同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跨过那道锈蚀门槛的瞬间——
咣当!!!
一声巨大而突兀的、令人牙酸的金铁交击声猛地炸响!身后那扇锈蚀的铁门,毫无征兆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关上!彻底切断了他的退路!
纪川吓得浑身猛一哆嗦,心脏几乎骤停,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扇紧闭的、仿佛从未打开过的铁门,像一面冰冷的铁墙,将他与来时的世界彻底隔绝!
陷阱!果然是陷阱!对方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有任何退出的可能!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血液冰凉。
\"嘿...嘿嘿......\"
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喉咙里卡着浓痰的、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从前方的浓重黑暗中飘来,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纪川猛地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
只见废弃火葬场主楼那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阴影下,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
他同样穿着黑色的兜帽长袍,但比起之前那些喽啰,他的袍子材质似乎更加细腻,上面还用暗红色的、仿佛血液干涸后的丝线,绣着一些扭曲诡异、令人不安的符号。他手里拿着的,正是纪川在私信照片里看到的那张泛黄的、非纸非帛的古老残页!
\"东西...带来了吗?\"兜帽下传来一个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或者声带被损坏过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死气。
纪川强迫自己镇定,努力回想沈青衣教他的\"惊慌失措\",举了举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声音刻意带上颤抖:\"钱...钱在这里......你要的东西呢?\"
黑袍人发出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低笑,缓缓扬了扬手中的残页,那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过来...来拿吧......\"
纪川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肌肉紧绷到了极点,一步步缓慢地向前挪动。
他的目光飞快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试图发现沈青衣和雷擎埋伏的痕迹,但周围只有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纯粹的死亡寂静。他们......在哪里?
他和黑袍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十米...五米...三米......
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袍子上那些暗红符文扭曲蠕动的细节,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更浓郁的、腐朽与劣质檀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怪味。
就在纪川伸出手,颤抖着,即将触碰到那张近在咫尺的残页的刹那——
异变陡生!
黑袍人猛地抬起头,兜帽阴影下,两点猩红暴戾的光芒骤然亮起!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野兽或者......某种邪物!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一直藏在袍子下的手猛地如同毒蛇出洞般伸出!那同样是一只干瘦如同鸡爪、指甲尖锐发黑的手,但速度却快得惊人,带起一道残影,直插纪川毫无防护的心口!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纪川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笼罩!
但就在那缠绕着黑气的鬼爪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
他胸口的黑曜石吊坠猛地爆发出一种灼热!一股无形的、清凉的力量瞬间以坠子为中心撑开,形成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光晕,将他护在其中!
嗤——!
那黑爪抓在光晕上,发出一声如同烧红的铁块猛然放入冰水中的剧烈声响!黑气与清光剧烈交锋,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黑袍人发出一声痛楚而又愤怒的闷哼,仿佛被烫伤一般,猛地缩回了手,那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守心坠?!天机局的走狗!\"黑袍人又惊又怒地嘶吼一声,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纪川心口那渐渐隐去光芒的吊坠,充满了暴戾的杀意和一丝贪婪!他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
霎时间,周围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如同从地底渗出般,冒出了十几个同样装束的黑袍人!他们如同鬼魅,瞬间将纪川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形成了一个冰冷的包围圈!
那双猩红的眼睛转向被围在中央、脸色惨白的纪川,充满了残忍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抓住他!剥离他的眼睛!献给圣主!\"